梅兰芳渴望向苏联新戏剧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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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在抵达莫斯科前和抵达之后都曾经表示过,他真诚地希望听取苏联艺术家对于中国戏剧的“坦率批评”,学习和借鉴“逼真的、现实主义的和高度艺术化的苏联戏剧”(2)。而这正是中国批评家们希望梅兰芳完成的使命,他们反对梅兰芳为了传播中华民族的荣耀而出访。田汉劝梅兰芳不要以弘扬中华文化、带给中华民族荣耀为目的,而要摆脱封建的自满情绪,认真把握好向苏联进步戏剧学习的机会,以便对中国戏剧进行决定性的改革。田汉认为,苏联邀请梅兰芳的原因之一即是要向东方国家的戏剧施加社会主义的影响。但田汉对梅兰芳及其同侪能否在缺乏大众共同努力的情况下承担起如此重大任务的前景并不乐观。(3)出于同样的原因,左翼作家和戏剧活动家/批评家侯枫也坚持认为,梅兰芳到苏联去的任务不应该是为中华民族增光,而是要打开眼界,为了重建中国旧戏,使其与世界新戏剧保持同步,而仔细研究苏联的新戏剧。(4)张鸣琦则希望梅兰芳能够学习和了解苏联戏剧生产和管理的资源,因为这比“博士”头衔更有用。(5)另一位评论家认为,比起向苏联新戏剧学习,更重要的是梅兰芳为苏联观众(真正的人民大众,而不是贵族和绅士)演出,这是梅兰芳在社会和思想上重塑自我、第一次理解艺人的自觉问题(艺人的最高任务是真正向大多数人贡献自己的艺术天才)的绝佳机会。(6)
当然,另一些批评家认为,梅兰芳访苏并不会给中国戏剧和梅兰芳本人带来任何积极的改变。鲁迅认为,就像梅兰芳的访日和访美一样,他不相信访苏会改变梅兰芳和中国戏剧。(7)与此相反,鲁迅在与施蛰存的激烈辩论中假定,本应该在苏联接受无产阶级洗礼的梅兰芳,
将要(8)以国粹来沾染苏联的无产阶级了。(9)在秦素看来,梅兰芳在苏联的表演可能是中国旧戏保持最后一口气的“强心针”;它可以被保守派和士绅们用作保护旧戏和用旧戏来传播中国文化的论据;或者梅兰芳可以用它来提高自己的国际声誉。秦素认为,指望梅兰芳从苏联之行中学到什么新东西是“一种奇怪的、不负责任的、一厢情愿的想法”,与此同时,指望梅兰芳在访苏后会发生什么改变也是很可笑的:访美并没有让梅兰芳发生改变,访问苏联也同样不会。(10)秦素说,中国旧戏的复兴需要对它进行全面的现代化,而这与梅兰芳在苏联表演毫无关系,与此同时,也不能仅仅因为梅兰芳访问过苏联就对中国旧戏予以重估。秦素在结束自己的论证时,向未来一代的中国戏剧人发出了警告:“我们戏剧界的青年们,切不可以为梅兰芳到苏联去演剧便是中国旧戏得了新认识的证据。”(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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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谢尔盖·特列季亚科夫:《梅兰芳在莫斯科》,《真理报》1935年3月13日(“MeiLan⁃fanvMoskve”,Pravda71,March13,1935,p.6)。梅兰芳:《我的致意》,《艾泽斯提亚报》1935年3月14日(“Moiprivet!”,Izvestiia,March14,1935,p.2)。《戏剧界名流欢迎梅兰芳及其剧团》:《莫斯科日报》(“TheatreNotablesWelcomeMeiLan⁃fangandTroupe,”MoscowDailyNews,March22,1935,p.1)。
(3) 田汉:《苏联为什么邀请梅兰芳去演戏:梅兰芳赴俄演剧问题的考察之二》,《中国日报》1934年10月28日和11月4日、11日、18日、25日。载《田汉文集》第十四卷,第435—454页。
(4) 侯枫:《梅兰芳赴俄演剧的问题》,《社会月报》1934年第1卷第2期,第119—120页。
(5) 张鸣琦:《关于梅兰芳赴俄》,《庸报》1934年6月3日。
(6) 元芳:《送梅兰芳博士赴俄》,《新生》1935年第2卷第5期,第102页。
(7) 鲁迅(张沛):《略论梅兰芳及其他(上)》,《中华日报》1934年11月5日。后收入《鲁迅全集》第五卷,第579—58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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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鲁迅(苗挺):《莎士比亚》,《中华日报》1934年9月23日。后收入《鲁迅全集》第五卷,第559—560页。
(10) 有意思的是,秦素在这里举了市川左团次的例子。说他曾在小山内薰的影响下参加过新剧运动,1928年还曾赴俄演出,但是他仍然扎根在歌舞伎的封建残余里没有改变。
(11) 秦素:《梅兰芳博士到苏联去的检讨》,《中华日报》1934年1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