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代学人的众生相

三、第二代学人的众生相

在《批判》上发文的第二代学人,有徐缉熙、戴厚英、刘修明、余子道、吴乾兑、杨立强、金冲及、黄霖等。就刊发篇数看,徐缉熙有五篇之多,余子道二篇,其他诸人各一篇。

徐缉熙的文章中,点评当年沪上新诗的《读诗漫评》(1975年第12期),只是应景之文,可以存而不论。毛泽东晚年再次号召读《红楼梦》,强调它是政治小说。徐缉熙的《论〈红楼梦〉》(1973年第2期)、《鲁迅是怎样读〈红楼梦〉的》(1974年第6期),应是配合这一号召而作。后文开篇就说“《红楼梦》是一部政治小说”,承风行文的痕迹一目了然。他的《漫谈看一点文学史》(1975年第8期)说:“毛主席一再号召我们要关心上层建筑,要能文能武,提倡读一点历史,读一点小说”,兼之上年岁末毛泽东“已印两部文学史”,读一点文学史已成时髦。徐缉熙的文章自然是这一背景下的遵命之作,其论《水浒》说:这“是一部反映农民起义的长篇小说。尽管由于作者的阶级立场的限制,小说的思想倾向是只反贪官,不反皇帝,以至颂扬宋江的投降主义路线,但这部小说仍有助于我们认识封建时代农民起义的长处、弱点及其失败的历史教训”。文章写作与刊登时尚未获悉毛泽东有关于《水浒》评论的谈话,批判的调门还没高八度,总评与但书那几句话还不致太离谱。但毛泽东的谈话当月就以中央文件下发,次月4日《人民日报》刊发社论《开展对〈水浒〉的评论》。于是,《批判》9月号登出《青年工人谈〈水浒〉》的座谈会发言时,特加一段“编者附言”,引用徐文上述论断后指出:“最近我们学习了毛主席的指示和鲁迅论《水浒》后,认识到这个观点是错误的。文章的作者在提高认识以后,对自己原来的观点进行了自我批评,并积极投入了战斗。”徐缉熙如何“自我批评”的,已不得其详,但时隔一月,《批判》就发表他的《歌颂什么,反对什么?》(1975年第10期),副题是“评《水浒》的投降主义本质”,似乎旨在表明他的“自我批评”与“积极投入了战斗”。但这篇急就章颇有敷衍成文之感,远不及其评《红》之文畅达淋漓,也许他原就以红学见长,而急转弯的文章又不那么容易写。“文革”以后,《红楼梦》始终是徐缉熙学术重点所在。去年,他将历年“红学”成果,结集为《读红手记》,作品简介说他“文字不媚俗”。之所以能从遵照指示评《红》到“不媚俗”,《后记》里有一句别有深意的话,道出了他对那段往事的深层思考:“当然,用现代的政治概念对这部小说作牵强附会的政治解读,更是伪科学!”(16)

现以《金瓶梅》研究驰名的黄霖,在《批判》上刊出过《眼前二万里风雷》(1975年第12期),是评新出《儒法斗争史话》的,“《史话》本身就是批林批孔的产物”,书评自然也是遵命之作。“编写这部近二十五万字《史话》的是十六名青年工人”,其中就有第三代海上学人,且留待下文再说。

戴厚英后以作家成名,“文革”前与“文革”中,也写评论文章。她的《“特种学者”的“考证癖”》(1974年第6期),是批判胡适红学考证的。她后来反思说:那些都是脑袋还没有长在自己脖子上,作为别人的写作工具时所写的东西。包括这篇文章在内,她的那些东西都未收入其惨遭横死后行世的《戴厚英文集》。有学者指出,这些文章尽管对一般读者已无阅读价值,“对研究者来说,自然具有历史资料的意义”,“以后如有人编辑出版《戴厚英研究资料》,倒是应该收入她的理论文章的,因为这些文章毕竟反映出她青年时代的思想轨迹”。(17)善哉此言,推而广之,岂独戴厚英研究为然,对其他学者的个案研究也应如此处理。唯有这样,才能真实地还原学人的全貌,拼缀出有意无意被遮蔽的现代学术史真相。

1973年8月7日,《人民日报》奉命发表杨荣国的《孔子——顽固地维护奴隶制度的思想家》,拉开了“批林批孔”运动的序幕。《批判》不甘落后,为配合战略部署,也刊发了刘修明的《孔子传》(1973年第2期)。笔者与作者曾有交往,可惜未便探询这篇文章的组稿秘辛(企盼他与这份杂志的所有亲历者,都能为这段历史留下足资采信的实录)。“文革”以后,他以治两汉史知名,相比代表作《从崩溃到中兴:两汉的历史转折》,由其主编的十六册《话说中国》图文本更享盛誉。

余子道的《从东北解放战争看林彪的右倾军事路线》(1974年第6期)与《从抗战初期的战略转变看林彪的右倾军事路线》(1974年第8期),都是批判林彪军事路线的。其时,批林是打死老虎,所谓“右倾军事路线”也是中央文件定下的调门,这样的文章在“文革”结束后也未必会受牵累。作为中国现代史专家,“文革”后,他出长过复旦大学历史系,其“民国军事史”课程颇有好评,他在《批判》上的文章倒都与这一方向有关的。

作为上海社科院历史研究所的中国近现代史学者,吴乾兑的《抗战时期的一本革命三字经》(1975年第6期)虽有批判孔孟之道的套话,但介绍的是“红色文物”,想来其后也不致惹上麻烦。杨立强的《辛亥革命后的袁世凯》(1976年第8期)发表之际,正值“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甚嚣尘上之时,尽管内容似无失实,但借袁世凯“疯狂复辟”牵扯到“翻案、复辟不得人心”(行文中这句话颇觉突兀,不知是否编辑部定稿时横插一杠),所指为何,明眼人一目了然,不知后来是否有“说清楚”的遭遇。上世纪80年代,他在复旦大学历史系开设“北洋军阀研究”课程,文章的史实还能派上用场。

“批林批孔”方兴未艾之际,《批判》发表了金冲及的《〈天演论〉和中国近代反孔思潮》(1973年第3期)。文章以毛泽东对严译《天演论》的评价“前半是唯物的,后半是唯心的”为立论依据,勾画了一个“以反孔开始,以尊孔告终”的严复形象,而近代“新学与旧学、反孔与尊孔这两种思潮的斗争”则是全文大背景,配合批孔自不待言。改革开放后,金冲及曾任中央文献研究室副主任,还出长过中国史学会,他不仅是中央文献出版社版《毛泽东传》的两主编之一,同时还主编了《刘少奇传》。由他主编的《毛泽东传(1949—1976)》认为,1973年下半年毛泽东“并没有提出在中央的全盘工作中突出‘批孔’问题,更没有主张要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批林批孔’的政治运动”(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