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露头角的第三代学人

四、初露头角的第三代学人

在《批判》上现身的第三代学人,除前文提及的沈津,还有杜恂诚、陈大康、仲富兰、胡申生、石源华与余秋雨等。除了沈津与余秋雨,大多数人当年还没跻身学界,只是以大学工农兵学员或“工人理论学习班”成员而初露头角。

杜恂诚当初还是上海味精厂工人,他的首发之文是《由“结合部”想到的》(1975年3期),歌颂在新的生产关系下,“哪里有结合部,哪里就有‘龙江精神’”。他还以工人身份发表了《“斗争并没有停止”》(1976年第2期),评论“以第十次路线斗争(即毛泽东与林彪的较量)为背景”的剧本《樟树泉》(作者就是后来以《苍天在上》等官场小说三部曲而广受好评的小说家陆天明)。杜恂诚评《水浒》的文章都未署厂名。其《论晁盖》(1975年第9期)以毛泽东评晁盖的观点为论旨,歌颂“晁盖毕竟不愧为农民起义的英雄”。他与“洪延青”联名发表了《宋江与武训》(1975年第11期),也是配合领袖“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号召的,不得而知的是列名于前的“洪延青”究竟化名,还是确有其人。“文革”以后,杜恂诚转入经济史学界,似乎远离了当年涉足的文史领域,近年《东方早报·上海经济评论》上经常有他关于中国近代经济史的大作。

陈大康先后刊有《论阮氏三兄弟》(1975年第9期)与《并非小事》(1975年第12期),后文说报刊文章难字注音的,与政治运动无关。前文首先论述阮氏三兄弟是“紧跟晁盖革命路线的革命将领”,而后指证他们在宋江那里“受到了越来越严重的排击和打击”。文章虽也配合运动,但在六名水军头领排名次序上,以石碣上的天罡排序与数日后四寨水军头领排序相对比,考实宋江将三阮位置“在往后挪移”,却颇有说服力。他在“文革”后考进入复旦大学数学系,后改投华东师范大学郭豫适的门下,专治中国小说史,以专著《明代小说史》而声名鹊起,抑不知《论阮氏三兄弟》在敦促其折回明代小说研究中占多大权重。

复旦大学历史系首届工农兵学员,1972年赴七一公社开门办学,参加了公社史的调查和编写。这册公社史出版当月,《批判》刊发了该校历史系学员王金保与石源华合署的书评《战斗的史篇》(1974年第7期),副题就是“喜读《上海七一人民公社史》”。石源华其后留校,从事过民国外交史研究,现为复旦大学韩国研究中心主任,这篇书评不知是否其史学处女作。民俗学家仲富兰当年也是复旦大学工农兵学员,在评《水浒》时发表过《宋江的“反诗”》(1975年第9期),现为上海市民俗文化学会会长。

在“批林批孔”运动中,为培养所谓自己的“理论队伍”,上海市委写作组举办了历史学习班。据《青年工人讲儒法斗争史》(1974年第7、8期连载)说:“这个学习班共有十六名学员,都是来自工厂和农场的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工人,主要是学习儒法斗争史。”该文就是“经过集体讨论,分头执笔写成的宣讲稿”,而上文提及的《儒法斗争史话》也是他们“几个月来的学习成果”。历史学习班成员在《批判》上列名可考的共九人,似乎唯有胡申生后来进入了学界。他当时是上海工具厂工人,除了参与编写上述宣讲稿,《批判》还选载过他与另两学员合署的《儒法斗争史话》之一《女皇帝武则天》(1975年第1期)。江青曾一再把吕后、武则天捧为法家政治家,《批判》相中此文自有深意在焉,尽管作者也许未必了然。胡申生现为上海大学教授,作为知名的社会学者,在今年沪上“中国梦”主题群众性基层宣讲活动中还有他的身影。

在第三代学人中,余秋雨是最具话题性的。关于他与“文革”,与上海市委写作组,与《批判》《朝霞》等刊物,与石一歌化名等关系,早在21世纪初,就因“二余争论”而掀起过轩然大波,有人甚至揭秘他“写了一系列颇有影响的文章而深得头头们的欣赏”,乃至享受当时“中央首长”接见的殊荣。(19)笔者不想评断其他的是非,仅仅讨论《批判》上署其真名的大作。

据余秋雨在世纪之交自己说,“文革”中发表过《胡适传——五四前后》(1974年第1期)与《读一篇新发现的鲁迅佚文》(1975年第8期,下称《读鲁》),而后特别声明:“在‘文革’期间,除了这两篇,我还写过两篇农村题材的散文。”(20)两篇散文也许刊在《朝霞》上,此不具论。至于说只写过上述两篇大批判文章,却显然有误。仅在《批判》上,他的署名文章就有四篇,除以上两篇,还有《尊孔与卖国之间——从鲁迅对胡适的一场斗争谈起》(1973年第3期,署名秋雨)与《评胡适的〈水浒〉考证》(1975年第10期,下称《评胡》)。

那封公开信提及《胡适传》说:“这样的文章对胡适先生当然是不公正的,但说当时产生多大影响,我不大相信。”前一句不失为反思;后一句却意在开脱,《批判》创刊号首印数高达三十万册,其后印数更有超过,说影响不大,过来人谁都“不大相信”的。对于《读鲁》,余秋雨承认是他“主动写的”,“但编辑部觉得太学术,在前前后后加了很多政治性的陈词滥调,这是当时惯例,但我由此决定不再在那里写文章”。或许那些“政治性的陈词滥调”并非他的手笔,但说“由此决定不再在那里写文章”却有悖于史实。

《读鲁》发表不久,《批判》就刊发他的《评胡》。该文劈头就说:“胡适是中国现代史上一个臭名昭著的投降派。他叛离五四新文化运动,投降过北洋军阀,投降过国民党反动派和美帝国主义。”相信作者仍会重复公开信里所说:“这对胡适先生当然是不公正的。”但有必要指出,《评胡》已以黑体字引用了毛泽东1975年8月14日关于《水浒》评论的谈话,而这份谈话作为中央文件下发到上海市委写作组,按当时中央文件流程,最早也在8月20日前后。(21)而刊登其《读鲁》的那期《批判》,据版权页,出版于8月18日,也就是说,其《评胡》只能写在《读鲁》发表之后。这样,他表白“由此决定不再在那里写文章”,自然陷入了罗生门。也许,公开信里那个说法,只是一时失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