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涌现论

五、涌现论

对于通常不从哲学角度思考的人来说,这似乎很神奇。但事实表明,人所持有的本体论与其对成瘾的思考有关。支持过程本体论的一个原因是,把人类和他们的癖好理解为过程,而不是事物,强调了他们的现世本性。正常情况下人们是不会成瘾的。如果婴儿一出生就成瘾,那么他们会在早期就有机会接受治疗。幸运的是,大多数人在他们最初的几年里根本没有成瘾。大多数形成成瘾模式的人在十几岁和二十几岁的时候都经历过这种转变,而且,至少就成瘾的行为概念而言,有重要的研究表明,即使没有治疗,大多数人在成年后期也不会继续成瘾。[21]同样,在那些接受治疗的人当中,许多人从成瘾中恢复过来。从过程的角度来思考成瘾,可以让我们更自由地思考破解它的可能性。一种方法是让成瘾者认为自己是一个不断变化的存在,有许多无限的可能性。特别是当我们从复杂系统的角度考虑人的时候,系统某一部分的小变化会导致其他地方的大变化,这个过程模型尤其有希望。

过程本体论的主要价值是具有一致性的概念的出现。这是一种连续统一体的思维方式,一套本质上由他人维持并与他人融合的模式,并在相互的因果循环中运作。这种观念上的转变对我们正确理解生物体的本质至关重要,尤其是对人类生物体。但最重要的是,它对我们理解成瘾者的特性很重要。生物是自然生物,但与非生命的自然生物不同,即使后者涉及复杂的动态系统。生物体在自我维持和发展的过程中,会带来有序的增加或熵的减少,而其非生物分子成分趋向有序或熵的增加则是自然趋势。正如狄肯在一个精心设计的模型中所展示的那样,生物的特性是由非生物的特性衍生而来的。[22]这一点很明显,因为第一个类生命的过程并没有被复制,它没有母体,因此也就没有进化。类似地,意识也从与环境相互作用的有机体中产生。成瘾所特有的心理和生理模式,也是在条件恰好如此的情况下,在有意识的有机体中出现的过程。

涌现这个概念对于正确理解生命本身,以及我们将看到的价值甚至心灵都很重要。尽管在物理科学中,涌现这个概念更受欢迎,但它目前在哲学和心理学中都没有被普遍接受。在哲学上,涌现理论有着悠久而斑驳的历史。首先要指出,这里使用的涌现概念指的是作为2个或2个以上事物的功能而存在的一种属性或实体,它们本身具有不同于整体的性质。早在1843年,哲学家穆勒(J.S.Mill)就为这一概念进行了辩护,尽管是他的学生乔治·亨利·刘易斯(George Henry Lewes)创造了“涌现”一词。根据密尔的理论,因果构成的原则(共同作用产生结果的原因,如特定重量的金属块聚集在一起,形成一块重量为这些金属块总和的金属板)有时是矛盾的。例如,在化学反应中就是这种情况。穆勒说,众所周知,2种物质的化学结合会产生第3种物质,第3种物质的性质与这2种物质分别或同时具有的性质不同。以食盐为例,钠是一种金属,氯是一种危险的毒药,当它们结合在一起时,就成了最广泛使用的食物调味料之一。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无法解释这个结果。穆勒之后的许多哲学家都为涌现主义辩护,如布罗德(C.D.Broad),他认为在意识的情况下,涌现或不可简化。[23]

到了20世纪中叶,许多困难使涌现主义声名狼藉。首先是来自逻辑实证主义者的挑战,即涌现主义是一种解释破产的神秘理论,类似于活力论,一个解释空洞的信念,认为生物体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们被注入了生命力,[24]这个挑战的核心是,所谓的涌现性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它们无法回答这样一个科学问题:为什么2种具有各自属性的事物,在一起会变成具有新的不同属性的不同事物?在这种观点下,新的属性出现了,或者说是一个新的实体出现了,无非是说对象具有属性,或者实体存在了。例如,如果钠和氯是具有自身固有特性的实体,那么它们就是其本身,而由它们产生的任何结果都必须追溯到这些特性。然而,如果涌现理论是正确的,那么当这2个元素以某种方式结合在一起时,就会出现具有新特性的新事物,而这些新特性是根据一套原则运作的,而这些原则并不是描述任何一个成分行为的原则。但是根据空洞的解释批判,如果说这些新的性质出现了,并且不能用原始的2种物质的特征解释,那就等于说新性质的存在是一个荒谬的事实。

哲学家金在权(Jaegwon Kim)认为,到目前为止涌现的解释还面临2个强大的批评:首先,如果涌现的实体和属性依赖于微观层面的实体和属性,如果它们同时被认为会引起微观层面实体的变化,那么涌现的概念似乎会涉及一种恶性循环。一类事物引起另一类事物,而另一类事物又反过来对引起它们的事物产生因果影响。其次,涌现的实体及其属性似乎是因果冗余的,因为源于它们所依赖的微观实体,所以它们所表现出的任何因果效力实际上都可以追溯到那些微观实体。[25]因此,如果涌现实体和属性可以成为原因,那只是因为它们可以追溯到较低级别的实体和属性。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较低层次的东西才能被认为是真实的。正如金在权所指出的那样,可以避免上述问题的一种方法是在概念上使用涌现属性,作为(纯粹的)描述级别,这可能有助于深入了解我们感兴趣的现象的各个方面,但不能接受它们是真实的。如果涌现的特性不被认为是真实的,并且具有它们自己的因果效力,那么悖论和困惑就会消失。然而,不幸的是,我们所寻求的解释也是会消失的。

另一种避免传统涌现理论缺陷的方法是否定物质世界的基本假设,转而支持过程世界。这也是本研究尝试捍卫的方法。我们在这里关注的过程是那些围绕着维持远离平衡的系统而组织起来的过程,也就是说,那些与熵增加的一般趋势相反的过程。自我维护系统的一个简单例子是蜡烛火焰:

蜡烛火焰保持在燃烧阈值温度以上;它能融化蜡,使蜡渗入灯芯;它将灯芯中的蜡蒸发成燃料;在标准的大气和重力条件下,它会引导对流,从而带来新鲜的氧气和摆脱废物。[26]

当然,这种过程依赖于较低级别的过程(如除燃烧和对流等高级过程外,还有氧气和蜡分子)。生命是另一个更复杂的自我维护实例,从非生命的过程中产生,有机体不断地参与组织的过程。它们不断地生成新的结构合适的分子结构,利用外部的能量和材料驱动内部过程。因此,这些自我维护系统本质上是动态的、持续的,成功地对抗热力学第二定律无处不在的、无情的、不断退化的趋势。[27]个体有机体不仅通过自我维持逆转熵,而且还通过复制构成它们的模式和辅助这些模式的物质复制自己。更重要的是,生物体通过进化适应环境,与生态系统中的其他元素协调,从而在全球范围内减少熵。增加复杂性和增加秩序是这些系统的自然动力,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普遍例外。

以这种方式看待事物,需要把我们看到的前景和背景调换一下。在传统的物质形而上学中,事物处于前台,它们之间的关系构成了背景。这种自然过程方向的根本逆转是突发性转变的一个决定性特征。这种转变很自然地来自2个或2个以上的普通过程,它们互相拆台,每个过程都以某种方式约束另一个过程,这种方式的总体效果是导致一个全新的模式出现。[28]这种新的动态模式受到产生熵的普通模式的限制,它会减少熵,因为它利用环境和变化更有效地利用熵。随着自我维持模式的出现,功能也随之出现,因为有机体与环境中其他事物的关系的不对称性也延伸到有助于自我维持的内部过程。一个活动或过程只能是目标语境中的一个功能,就像相对价值只能存在于目标语境中一样。一个远离平衡的系统,如果没有自我维护活动就不会继续存在,对它的自我维护作出贡献是一项职能的本质。

更重要的是,自我维护的过程,特别是那些也是自组织的过程,如生活过程,定义了自我和非自我之间的区别。有些过程对于自我维护是必不可少的,而有些则不是。那些对自我维护过程至关重要的部分将被视为自我的一部分,即使我们所谈论的自我不过是一个持续的、独特的动态组织轨迹,它在时间和不断变化的条件下也保持着自我相似性。也就是说,即使自我实际上不是一个实体,而更像是一个抽象概念,仍然会有一个轨迹。围绕着这个轨迹,一个动态的模式在一个时间和环境中维持着某种类似于一个身份的东西。即使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同一性,一个动态系统也会区分那些促使系统继续存在的(好的)外部事物和那些威胁系统存在的(坏的)外部事物。系统自身的子过程的运作,也可以有助于(运作良好)或削弱(运作不良)系统的持续自相似性。因此,根据这种基于过程的涌现观,规范性属性(价值)包括功能,自然地从非规范性属性(功能)中产生,但只是相对于相关的系统而言。这些不是世界上客观的性质,但它们也不能被简化为服从熵一般原理的辅助普通过程。当较低级别的过程以这样一种方式相互关联时,各个自毁的过程就会相互抵消,系统作为一个整体就会朝着增加开发和稳定性的方向前进,并建立与其他过程相关的价值关系。

比克哈德说,规范功能只是一长串规范出现的层级结构的底层。所有的思想、精神和社会现象从根本上都是规范性的,它们都出现在一个以生物功能规范性为基础的层次结构中。就像功能和价值一样,对这种过程本体论的思考也是从生物过程固有的不对称性中产生的。然而,心灵不能直接还原为生物组织或功能,正如价值和功能不能还原为与这些属性相关的系统组成部分一样。事实上,我们之所以在哲学上难以解释心灵(精神)的存在,是因为我们固执地坚持要在精神不可能存在的地方,即世界的物质中去寻找它。要想知道精神和身体的关系,需要看一看物质世界中没有什么;我们需要关注的不是物质,而是由相反的行为模式缔造的约束。

哲学家和认知科学家试图将生活动态和认知过程直接映射到更简单的物理过程中,从而试图将心理过程简化为机械性过程。他们试图把一种现象追溯到完全不同的一种物质上。这样的解释往往令人费解。普通的过程不会以任何直接或附加的方式机械地产生思维活动,如果试图以这种方式理解它们之间的关系,你将不可避免地面临一个解释鸿沟。宏观现象需要微观物质,但仅靠微观物质是不够的。心理过程就像生物体本身一样,是从适应环境变化的自我维持系统中产生的,而以这种方式出现的心理过程是其组成部分不可减少的活动模式。因此,心态可以被自然地描述为有意识的,包括进一步的信息接收过程、行动准备过程,以及在组织的不同层次上的许多其他过程。从原则上讲,从同一基本制度中产生的组织秩序是没有限制的。

这就是我们讨论成瘾的基石。在完全基于自然过程的复杂动态系统中,重复行为、在特定对象和活动中寻找显著性、经历特定类型的心理体验的成瘾心理倾向,只不过是更高层次的组织。成瘾涉及复杂的交互模式,从分子到细胞再到系统,从有机体到环境。它涉及生理的、心理的以及更高或更低层次的复杂性,甚至包括社会的交互模式。成瘾是一种不可通约的现实。

一旦我们不再试图去理解它的特征,无论是神经元的化学——电功能,还是只有成瘾者才知道的有意的、经验的现象,我们就可以摆脱激进的还原论和无法解释的二元论。比克哈德说,精神状态并不存在,就像火焰状态一样。他的观点是,精神状态和火焰状态都不是事物,它们没有那种本体论的地位。相反,它们都是过程。[29]从其他过程中涌现出来,并与其他过程相互作用,从而产生更广泛的过程。这些都是不可分割的,所以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变化特征是根本错误的思维的结果。每个过程都是对与之交互的可能性的约束或限制。将心理状态或生理状态视为一种状态,会导致各种误解,从而对我们如何理解成瘾产生深远的影响。

正如我们将看到的,从涌现模式而不是二元论或激进还原论的角度理解人类的精神和身体生活,将为我们提供一个不同于现有的成瘾概念。这种与目前的二分法不同的方法将使我们能够欣赏神经解剖学、神经生理学以及生物化学和心理学的贡献。此外,还有遗传学、社会学和文化人类学的贡献空间。成瘾是一个多层面的过程,它产生于较低规模和较高规模的相互作用的动态模式,是开放的,至多是相对稳定的。从分子到细胞,从心理到社会,构成生物体成瘾模式的每一层次的组织都是一个真实的系统,有其自身真实的因果关系。分析成瘾的各个层面及其相互作用,有助于我们了解它是如何由遗传和表观遗传影响、依恋失败和创伤,以及压力重重的社会导致的。它将为我们解决这一现象提供一条前进的道路,既不会使人沦为无能的化学系统,也不会将导致生活失败和社会混乱的选择归咎于成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