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萝卜
胡萝卜
11月—隔年3月
那天傍晚回家见女儿有访客,我检视冰箱,决定就炒米粉招待。胡萝卜刨丝,和高丽菜、韭菜、香菇丝一起烩炒爆香,注入鸡高汤,那脆硬的生胡萝卜丝经过盐水温存,很快就软化了,并且捐弃自身的气味。我将炉火关至最小,令干燥的米粉狂吸汤汁,接受它们的熏陶。
胡萝卜带着特殊野蒿味,一般人不爱鲜食;即使打成汁,我也习惯加蜂蜜,较鲜甜爽口。此物自古多经过烹调或腌渍泡菜,如《遵生八笺》记载的“胡萝卜鲊”“胡萝卜菜”。人们好像多为了营养、健康而吃它。可能是因为穷困,居里夫妇却经常拿来当主食;如果吃胡萝卜能变得像他们夫妻那么优秀,我情愿三餐都吃它。
它的颜色艳丽,普遍使用为菜肴的陪衬、点缀;平日家居我偶尔用胡萝卜煮玉米排骨汤,或炖牛腩,或煮熟了和马铃薯、鸡蛋拌成台式沙拉,或刨丝炒蛋,或用咖喱烩煮马铃薯和肉,滋味和色泽都很不错。最常做的是炒米粉,令颜色平庸的米粉,有了薄施胭脂的美化效果。

胡萝卜又名红萝卜、黄萝卜、番萝卜、丁香萝卜、金笋、菜人参、小人参、胡芦菔、红芦菔,原产于高加索一带,阿富汗为最早演化中心,栽培历史在2000年以上。最早的驯化种是黄色及紫色,17世纪荷兰人培育出橘色系——当初国旗的颜色;最初胡萝卜是种来吃叶子的。
“生、熟皆可啖,兼果、蔬之用”,李时珍说“元时自胡地传来”,说法可能有误。聂凤乔引已故古农学家石声汉的分析,断言胡萝卜乃汉代由丝绸之路传入:凡植物名称前冠以“胡”字者如胡荽、胡桃,为汉晋时由西北引入;冠以“海”字的如海棠、海枣等,为南北朝后由海外传入;冠以“番”字的如番茄、番椒、番薯等,则为南宋至元明时由“番舶”引来;冠以“洋”字的如洋葱、洋芋、洋姜,为清代引入。
又,日本的植物学家说,日本的胡萝卜传自唐代中土。南宋《绍兴校定经史证类备急本草》亦提到胡萝卜。自汉代传入中土后,胡萝卜已发展成中国生态型;目前主要品种包括:红森、日本杂交胡萝卜、改良新黑田五寸、超级红芯、汉城六寸、法国阿雅、红映二号、宝冠、红芯六号、春红二号等等。台湾以将军、彰化为主要产区,每年11月至次年3月收获,过了产季则多为冷藏品。
选购时挑无虫蛀鼠啮痕迹者,色泽均匀无异色、表皮光洁无斑痕、拿在手上质地有硬实感较佳;若有软化现象表示不新鲜了。
自从美国老罗斯福总统讲了这句名言:“Speak softly and carry a big stick,and you will go far.”棍棒与胡萝卜,就成了软硬兼施的两手策略。胡萝卜作为奖赏的象征,甚至有专书探讨“胡萝卜管理策略”,发展出胡萝卜文化和理论,可见西方人比较肯定胡萝卜的食物角色。
胡萝卜是蔬、果、药兼用的佳品,素有“小人参”之称。所含大量的胡萝卜素在肝脏、小肠黏膜内经过酶的作用,50%可迅速转化成维生素A,能补肝明目,有效调节新陈代谢,增强免疫力,防治呼吸道感染,是治疗夜盲症、皮肤病的首选。苏正隆先生认为另有典故:“二战”时英国故意散布这个谣言来混淆视听,误导敌军。
《随息居饮食谱》记载:“葫芦菔,皮肉皆红,亦名红芦菔,然有皮肉皆黄者。辛甘温。下气宽肠,气微燥。”《本草纲目》:“下气补中,利胸膈肠胃,安五脏,令人健食,有益无损。”《日用本草》也说:“宽中下气,散胃中邪滞。”
不过所含维生素A为脂溶性,凉拌生吃较不利于吸收,最好用油炒或加肉一起煮。不同烹调方法,得到不同的胡萝卜素获得率:炖食93%,炒食80%,生食或凉拌10%。此外,胡萝卜素易被酸性物质破坏,因此不要和醋一起炒。
日本科学家发现,胡萝卜中的β胡萝卜素能有效预防花粉过敏症、过敏性皮炎。此外,胡萝卜素中含的槲皮素、山柰酚能增加冠状动脉血流量,降低血脂,促进肾上腺素的合成,有降压强心的作用。另含有一种免疫能力很强的木质素,能提高人体巨噬细胞的能力。
爱吃胡萝卜的人显然不多,张爱玲有一篇文章《说胡萝卜》,文章极短,“才抬头,已经完了”,什么也没说到,仅记录几句她和姑姑的对话,猜想她也不爱吃。
有一年的台北诗歌节,被安排和日本诗人谷川俊太郎对谈,那天晚上谈了些什么已完全忘光,倒是田原翻译过他的一首诗《胡萝卜的光荣》记忆深刻:
列宁的梦消失,普希金的秋天留下来
1990年的莫斯科……
裹着头巾、满脸皱纹、穿戴臃肿的老太婆
在街角摆出一捆捆像红旗褪了色的胡萝卜
那里也有人们在默默地排队
简陋的黑市
无数熏脏的圣像的眼睛凝视着
火箭的方尖塔指向的天空
胡萝卜的光荣今后还会在地上留下吧
通过街角的胡萝卜摊,透露强烈的历史喟叹,此诗乃谷川俊太郎访莫斯科所作,时逢苏联解体,褪了色的红旗、黑市、熏脏的圣像、火箭的方尖塔……好像只有地上的胡萝卜才是真实的存在,令人低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