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蕉
香蕉
全年
在麦士威路熟食中心(Maxwell Road Food Centre),先吃了一顿“天天”的海南鸡饭;再到“林记油炸芎蕉”买了一根炸香蕉,外皮香酥,果肉软嫩,一口咬下去竟会溢浆。这是我的新加坡初体验。
我不太敢边走边吃炸香蕉,那形状,拿在手上,似乎有点猥亵。《完全壮阳食谱》初由时报社出版时,选用林嘉翔的插画,《北海蛟龙》一诗配的是一幅香蕉花,红色的花朵像极了充血的阳具;诗集的最后一首《一柱擎天》,内容就是炸香蕉。香蕉一直都是阳具的象征,它的花序仿佛美国画家吉弗(Georgia O'Keeffe)笔下旖旎如女阴的巨幅花卉。
除了鲜食,香蕉很适合做成甜品。少年时代,冰果店最豪奢的产品大概是香蕉船(banana split),这种特大号圣代装在特制的船型容器内,把香蕉对半纵切,上面各放一球香草、巧克力、草莓冰淇淋,挤上鲜奶油,淋上巧克力酱、果酱,撒些坚果,并缀以樱桃。
人类早就食用香蕉,起初却是吃它的地下茎。香蕉有一千多个品种,包括数十种野生蕉,有的野生种像小指头,果肉甚少,里面满是坚硬的种子。杜潘芳格的客语诗《山地香蕉》:“野生香蕉酸又青,/瘠瘠吊在香蕉树,/唔恐没人会爱你,/耶稣捞会爱你。”现在最常吃的是华蕉(Cavendish banana),是1826年英国人从中国南方带回去种植的。
可观的利润,不免怀着政治性的原罪,台湾蕉业大亨吴振瑞当年即被“剥蕉案”污名化。美国更是,香蕉企业一直支持南美的独裁政权,危地马拉就一度被戏称为香蕉共和国。香蕉驱使美国入侵拉丁美洲,如1912年侵略洪都拉斯,让联合水果公司在洪国种香蕉、建铁路;光是1918年这一年,美军平定了巴拿马、哥伦比亚、危地马拉多起香蕉工人罢工案。法雅伯爵(Von Vaya)慨叹,香蕉是一种征服掠夺的武器(a weapon of conquest)。
1929年哥伦比亚爆发香蕉大屠杀。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情节高潮在蕉园发动罢工时:三千多人涌入车站前广场,有工人、妇女、小孩,推挤着到周围街道上,军队举起一排排机枪封锁;14挺机枪同时发射,火星迸散,密密麻麻的人群好像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脆弱,整个惊呆了。地震般的声音,火山般的气息,三千个参加罢工的香蕉工人丧命,尸体一个一个被丢进大海。
香蕉别称甘蕉、芎蕉、芽蕉,品种甚多,诸如大米七香蕉、香芽蕉、北蕉、宝岛蕉、仙人蕉、吕宋蕉、红皮蕉、粉蕉、苹果蕉……台湾和东南亚产的香蕉味道较浓郁。在美国,香蕉被定义为平价、营养又方便的国民水果。
台湾可谓水果的故乡,尤其是香蕉,四季结果,又以秋冬产量最高,个头大,滋味甜,非常适宜开发各种吃法。台湾诗人何崇岳有一首咏香蕉的诗:“分绿窗纱透,参差月上初。浓痕开翠扇,淡色晚清渠。心卷千愁结,旗翻一叶舒。美人来夜半,环佩响徐徐。”诗中并未描写香蕉滋味,仅以蕉叶起兴。
蕉叶似乎容易引起愁绪,郑板桥借芭蕉叶描写相思:“芭蕉叶叶为多情,一叶才舒一叶生。”也令李清照伤感:“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香蕉树其实不是树,它是世上最大的草本植物,我们吃的果实是一个巨大的浆果。引发郑板桥和李清照忧愁的蕉叶是它地上的假茎,叶鞘以螺旋状卷成。
完全成熟时,蕉皮易裂,不利于搬运及储藏,一般多在七八分熟时采收。台湾一年四季皆产香蕉,以冬花春果最美味。市面上的香蕉都非在丛黄时摘取,皆经过后熟处理,我每次买都尽量挑棱线柔和者;颜色深黄的先吃,黄中带绿的再存放,表皮出现黑斑须赶紧吃;若遇瘀伤过熟,不妨拿来做蛋糕。它很诚实,过期了就在表皮显露越来越大的黑斑,好像自动告知;不过刚出现黑斑,正是香蕉风味最靓的时机,像青春年华,得努力珍惜。美好的事物都很快、很快就消逝了。
七千多年前人类就开始种植香蕉,迄今仍是最重要的作物,是世界上产量最高的水果。水果产业是因香蕉而出现:运输香蕉的船队是首先装设冷藏设备的船只,率先利用气调储藏法和化合物以延缓水果腐烂的,也是香蕉公司。
丹·科佩尔(Dan Koeppel)在《香蕉:改变世界的水果》(Banana: The Fate of the Fruit That Changed the World)一书中指出,最古老的希伯来文和希腊文圣经中,从来不认为禁果就是苹果,夏娃在伊甸园偷吃的水果可能是香蕉,而不是苹果。香蕉是真正的智慧之果;遮住亚当、夏娃身体重要部位的是香蕉叶,不会是那么小片的无花果叶。
相传释迦牟尼佛是吃了香蕉而获得智慧,因此人们称香蕉为“智慧之果”。据说常吃香蕉能提升脑力,我肯定是从小吃得太少,才会有点智障。
香蕉太普遍了,普遍到我们忽视它的存在和价值。它真是美丽、好吃、健康,又能获得智慧。中医认为香蕉犹有清热润肺、止渴除烦、通脉降压的功能;主治热性便秘、痔疮出血、高血压等。唐人司空曙诗咏:“倾筐呈绿叶,重叠色何鲜。讵是秋风里,犹如晓露前。仙方当见重,消疾本应便。全胜甘蕉赠,空投谢氏篇。”香蕉富含膳食纤维、果胶,能有效通便,充分润滑肠道。
至于除烦,我后来才知道。从小听台湾俗谚:“失恋食芎蕉皮。”总以为是玩笑话。现在医学证实,香蕉皮真的可以治疗失恋。香蕉皮富含色氨酸(tryptophan),能转换成血清素(serotonin),有助于缓和情绪。
人们常说:“An apple a day keeps doctors away.”似乎更可以说:“A banana a day keeps psychiatrists away.”据我观察,偶尔吃一点甜食,比较不会悲情。2007年我筹办饮食文学与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并设计了一场主题筵宴“文学宴”,为了让人们更有智慧拼经济,不要常常被选举搞得太悲情,我安排香蕉作尾声。这道餐后甜点是清洗香蕉皮至非常洁净,附蜂蜜,让学者蘸着吃皮;不出所料,大家都只吃果肉,留下果皮。若依然有心理障碍,还有一种吃法可以参考:整根香蕉洗净,连皮带肉用果汁机搅拌,加蜂蜜、牛奶,制成香蕉牛奶喝。
这几年暴发了很多食安问题,毒淀粉、毒酱油、地沟油……连我自己都觉得沮丧,也许我们应该开发一些美味的香蕉皮食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