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葵
山葵
全年
已经习惯每天清晨吃芥末(mustard)了。摊商知道我这个老主顾食量大,蘸料也用得多,每次都给了约三倍的芥末量。这家虱目鱼摊比大部分餐馆洁净卫生,操作认真,鱼都是一份一份地煮,绝不马虎。我喜欢看邱氏夫妇煮鱼,常被那一丝不苟的态度所吸引。我问昨天为什么又不出来营业。鱼货不漂亮,邱老板说。
邱老板苦于眩晕宿疾,发作时就在家休息,或竟撑着营业,整治鱼肠,煮饭,熬汤。从前我不了解,曾埋怨他太爱休假,缺乏社会责任感。有一次我特地带音乐家陈郁秀、张正杰前往,又没出来营业,我们败兴地吃清粥小菜,也有鱼,却没有芥末。
台北除了邱丘虱目鱼摊,清晨只有在台南才吃得到这种好滋味,如阿堂咸粥的鱼粥、鱼肠、鱼汤都很美味,可惜其蘸料用辣酱和酱油,滋味稍逊矣。生活若没有了芥末,鱼鲜怎么办?人生太无常,世间美好的事物又都很短暂,我每天清晨吃虱目鱼蘸芥末酱油,总是充满了珍惜、感恩。
芥末又叫芥子末,乃芥菜成熟的种子,经干燥加工处理制成,台湾人吃生鱼片、握寿司多用芥末酱——以芥末粉泡水调制。芥末调一点酱油蘸水产吃,芳香辛辣,另带着呛味,能催泪,并强烈刺激口舌。大清早,它唤醒所有沉睡的感官。
台湾人多唤芥末为“わさび”,其实わさび是山葵。至于吃粤式点心、热狗、汉堡所用膏状“芥末酱”,其实是辣根(horseradish)所制,辣根又称为西洋芥末,味道相对温和。芥末作调料也常见于中国北方,主要用来拌菜,如芥末白菜和芥末鸡丝等。日本人则爱用咱们阿里山的新鲜山葵研磨,山葵的价格远较芥末粉、辣根昂贵。
山葵是温带植物,我们用来制蘸酱的是其绿色长条状根茎,表皮粗糙,较高档的日本料理餐厅多用山葵。检验日本料理店的水平,第一个标准可以是蘸酱,我们不会要求路边摊用山葵,我们也不会容忍收费昂贵的餐馆使用芥末粉。
芥末的辛呛甚强,一入口辛呛就直冲脑门,催人眼泪。山葵之味却相对轻淡,些微的辛呛味之外,散发幽微的清香,帮助鱼生展现其鲜美,是日本最有代表性的调料之一,可谓日本料理的符号。除了和生鱼同食,也适合佐各种海产,和荞麦面,泡饭。尤其夏天,わさび酱汁浇淋冰凉的荞麦面,如烈日柳荫下品茗,淡定,闲适,忽然领悟什么。
我爱山葵清新的气质,迷人的香味,每次去滨江果菜市场旁“安安海鲜”买生鱼片,都顺便买一根山葵回家,洗净,去皮,研磨成泥,抹一点在生鱼片上,再蘸一点点酱油吃。神的路途穿越涧水,穿越阿里山的烟岚,来到我面前。啊,求主垂允,在人生的道路上,常有它陪伴。
山葵原产于日本,性喜冷湿,它适宜生长于温带溪畔,水质越冷冽清澈越利于成长,过程不需要肥料,也无须呵护照顾,是不会污染环境的绿色食品,难怪气质脱俗出尘。日据时代日本人即引进阿里山上栽种,所生产的山葵几乎都是卖给日本人,至今新鲜山葵大部分仍然外销到日本。吾人旅游阿里山,买些山葵带回家,是高尚的伴手礼。
日本人总是把最好的农产品留给自己,次级以下的才外销让外国人吃。台湾山葵较日本所产硕大而芳香,我在东京筑地市场见咱们的阿里山山葵和当地山葵并列,风姿更美,价格更高,忽然升起一种优越感。
山葵清香,外在虽似烟笼寒水,却丝毫不婉约温柔,仿佛拒绝驯化的女性意识,智慧,勇敢,有一点野性,带着高度节制的叛逆性,却不致全面颠覆,不会强出头,去遮盖一切,主导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