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菇

香菇

全年,2月—4月,7月—9月盛产

好冷。不老部落海拔大约400米,可能是下着雨,更显料峭。大家在集会所围着炭火烤肉,喝小米酒。又送来一盘香菇,鲜香菇现采现食,撕小片细嚼,芳香惊人;或烤着吃,组织紧实,香气强劲,余韵悠远,忘也忘不了的浓郁。仿佛忽然间领悟什么。

不老部落的作物全采自然农法,每日只接待30位客人,若山里的农作物供应不足,也会暂停预约。不老,bulau bulau,泰雅语“闲逛”的意思,汉语发音不老不老,名字真美。

作物也美。部落里的香菇采段木野育,选用杜英木。段木法培育香菇是日本人发明,1909年率先在埔里种植成功。做法是在段木上打一小洞,植入种菌,搁森林里,令段木保持适当的温度、湿度和光照,待它自然长满菌丝,育出香菇。山上湿冷,非常适合种植香菇;段木野育的香菇成长慢,一般得10个月才能收成。

初次去部落,Wilan就介绍族人自己搭建的茅屋,说屋顶前高后低,是根据长年的风向,后方吹袭的季风会顺着屋顶往上吹,反而增加房屋的稳定度。古老的生活智慧。

这里处处透露着友善大自然、敬重大地的意志:鸡鸭全部放养,满山乱跑、觅食;晚上才回到自己的宿舍,吃当天仅有的一顿饲料。访客也都用竹筷、竹汤匙吃蔬果、地瓜、小米粽、苎麻糕,刺葱、马告佐烤猪肋排和竹鸡;用竹杯饮酒。我爱极了长时间熬煮的竹笋汤,舀进碗里加入生香菇。野育香菇太美味了,猴子、松鼠、蜥蜴和其他野生动物也爱吃,每年有1/3产量进了它们的肚子。部落视之为向大自然缴税。

不仅香菇,这里也有我最喜欢的小米酒,Wilan说,他们每年挑选最优质的小米作种,因而能育出美好的小米。虽则虫、鸟会来吃,也都视为自然规律;不老部落只是大环境的一分子,无权剥夺其他生物的权利。这是一个完整的生态体系。

中国最早的香菇种植为“砍花法”,在扑倒的树干上砍出许多“花口”,任它接受天然孢子,或在花口上刷上磨碎的香菇汁,经两三年后才能长出些许香菇。元代有“惊菌”栽培法,打击菇木以刺激出菇,此乃借打击促进酶作用。浙江的龙泉市、景宁县、庆元县交界处可能是世界最早栽培香菇的地方,其技术即砍花栽培法。最早记载栽培香菇的文献是南宋·何澹编的《龙泉县志》,其中记载香蕈“用斧斑驳剉木皮上,候淹湿,经二年始间出,至第三年,蕈乃遍出。每经立春后,地气发泄,雷雨震动,则交出木上,始采取以竹篾穿挂、焙干。至秋冬之交,再用扁木敲击,其蕈间出,名曰惊蕈”。

日本人善培香菇,育法多样,诸如胎木汁法、孢子法、砍木法、埋木法、种驹法。他们将种菌法引入台湾,利用木屑菌接种香菇,段木栽培即以木屑菌种为接种源。此法受树木、地区、季节的限制,发育速度很慢;太空包取代传统的段木栽培,扩大了生产面积、速度和产量。那是1970年发展出来的,从前太空包以相思木屑为主要成分,如今相思树生长赶不及砍伐的速度,无良厂商遂掺入家具业不用的三合板、木片,和造纸厂废弃的树皮纤维,粉碎当木屑,里面的化学物质会伤害菌丝,也伤害人体。

台产香菇以新社、埔里为大宗,这种食用真菌素有“真菌皇后”的美誉,别称包括冬菇、香蕈、香菰、香信、北菇、厚菇、薄菇、花菇、平庄菇,日本叫“椎茸”。鲜菇和干菇的用途不同,气味相异;干香菇被阳光爱抚过,泡水发制后,气韵更加动人。花菇和香菇的烹饪条件、效果也不同。

朱国珍在《离奇料理》中叙述怀孕时获赠一大包肥美的椎茸,想起吃过同事的卤香菇,难忘美味,遂加水加酱油和冰糖,全部放进去卤一卤;一小时之后,那些美丽的花菇,每一朵都胀得像泰国番石榴那么大。她生性节俭,又勇于承担,心想又不是腌了砒霜,决定独自吃完一大锅味道怪异的“黑色泰国番石榴”;从早餐、午餐,吃到晚餐、消夜,吃到产生强烈的孕吐感,连看一眼都会害喜;最后把剩下的六个保鲜盒花菇全部带回娘家。事隔多日,朱爸爸突然说:“孩子啊!我知道你不会做菜,但是每一次无论你做了什么菜,我都很开心地分享。只是这一次,这个卤香菇,真的很难吃下去,你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卤香菇经验直接惊吓了胎儿,她儿子天生罹患“恐菇症”,成长过程不敢吃任何菇蕈。花菇是一种冬菇,天气越冷品质越好,伞盖褐色,呈白色爆花菇纹,肉厚而细致,是在香菇生产过程中借控制温度、湿度、光照和通风,改变它的发育。花菇的纹路美丽,熬汤甚佳,堪称极品冬菇;不过,国珍获赠的花菇可能不是来自日本,而是中国大陆。大陆香菇常以香菇丝形态走私进口,广泛使用于食品加工,常见于办桌、团膳、小吃店。尤其花菇,几乎都来自中国大陆。

我习惯买的香菇是不老部落所产和齐民市集所售,两者皆由泰雅人部落以段木培育,长时期呼吸山林气息。由于宜兰多雨少日照,香菇采收后多用柴火烘烤,他们的香菇总是透露着优雅的气味和炭烧味。

段木野育和太空包,存在着慢/快的矛盾冲突,太空包育成的香菇长得速度太快了,殊乏风味。我们越专注在香菇上,越觉得它没有香菇味,经不起咀嚼。一味求快,生产快,进食快,常常吃什么就缺乏什么味道,吃西瓜没有西瓜味,吃肉没有肉味,蘸酱油没有酱香味,猪油炒菜没有猪油香……为了快,我们好像只是在吃那些东西的概念和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