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石榴

番石榴

全年

焦妻娘家有一株番石榴,可能味道一般、长相不佳,成熟时满地落果却乏人闻问;那褐色树皮呈鳞片状,常大片脱落,显得光滑;仿佛有些努力要记得的事物蜕皮剥落了、遗忘了。可能这水果太普遍,市面上随处可购,何劳采摘?她过世后我不敢再去岳家,那番石榴树、树旁的农舍、稻田、乡村小径,都是伤情的景物。

番石榴属热带、亚热带水果,原产于中南美洲,因外形像石榴,却自外地引进而得名。其别名甚多,诸如番石榴、桃金娘、菝仔、奈菝、蓝菝、那菝、林拔、酸石榴、安息榴、西安榴、钟石榴、药石榴、番桃、吉卜赛果、秋果、黄肚子、金罂……

从前台湾的奈菝不受青睐,多散植于住厝、鸡寮之旁,因果实染上些许臭味,故又有鸡屎果、鸡屎菝之俗名。引进之初很不受欢迎,郁永河嫌它“臭不可耐,而味又甚恶”。

清代台湾番石榴率皆野生,朱景英在乾隆年间任台湾海防同知时作《东瀛杂诗》,其中一首赞美了番石榴之味:“番梨番蒜摘盈筐,挦剥番薯一例尝。说与老饕浑莫识,垂涎不到荷兰乡。”野生番石榴涩甜不一,汉人多厌,台湾少数民族却嗜吃。刘家谋(1814—1853)完成于咸丰年间的《海音诗》以诗证事,引注证诗,深刻描写当时的台湾社会、政治和文化,第36首叙述台湾少数民族爱吃番石榴:

黑齿偏云助艳姿,瓠犀应废国风诗。
俗情颠倒君休笑,梨茇登盘厌荔支。

意境相似的作品,是嘉庆年间薛约《台湾竹枝词》组诗20首,其中一首也描写番石榴:“见说果称梨仔拔,一般滋味欲攒眉。番人酷嗜甘如蜜,不数山中鲜荔支。”

台湾栽培番石榴之记载,最早见于清初高拱乾《台湾府志》一书。早年所栽培的品种较小,易熟软,不耐储运。番石榴的果皮粗糙,多呈浅绿色,也有红色或黄色者;果肉厚,有白、红、黄、绿多种;口感多脆爽,甜的果肉供食用,酸涩的则加工制成果汁、果酱、果脯或药用。在台湾落地生根三百多年来,又陆续引进众多外来种,衍生出不少品种。

我爱吃的珍珠番石榴果肉甜脆、个头大,以燕巢、彰化为主要产地。去年产季,老同学严秋屏快递了一箱燕巢菝来,如今常常怀念那滋味。番石榴之味有一种崇高感,清芬、甘甜,内敛到极点的涩,含蓄的果酸,展现果糖的深刻;它令太甜的水果显得轻浮。

据说早餐吃一颗番石榴就可以满足身体所需营养如铁质、叶酸、钙质、纤维、蛋白质、碳水化合物、维生素等等,有助于抗新陈代谢所产生的自由基,其营养成分不仅全面且含较多微量元素,食用价值甚高。此外,它的脂肪、热量低,纤维高,易有饱足感,堪称减肥圣品。中医说它具收敛、止泻、止血作用,主治腹泻、肠炎、糖尿病、咽喉炎。番石榴叶、果实都有降低血糖作用,许多糖尿病患者用番石榴汁作辅助食物。那么多健康元素,难怪餐馆在饭后供应的水果切盘中,往往以番石榴最受欢迎。

不知何故,如此美好的水果竟也被世俗赋予了负面意思,如“番石榴票”指不能兑现的支票。

马尔克斯有一次接受讯问时谈到,格雷厄姆·格林启发了他探索热带的奥秘:他精选了一些不相干、在客观上却有着千丝万缕真正联系的材料。用这种办法,热带的奥秘可以提炼成腐烂的番石榴的芳香。马尔克斯的比喻极富拉丁美洲特色,番石榴本产于拉丁美洲,果实气味香郁,除了鲜食,还能制成各种加工品,文学艺术的素材也需要经过有效的加工。

番石榴适应性优,能够生长在各种不同的土壤和气候,在沙砾地上顽强地活着,枯黄中仍旺盛着生命力,满树开着小白花。它对我有励志作用,还有着一种特殊味道,似乎牵连了艰苦忍耐的青年岁月。

我童年寄居的外婆家有一株番石榴,白头翁经常在枝桠间啄食,跳来跳去,仿佛快速翻动的日历;其实味道苦涩,我尝过一次就不再碰了。外婆养的鸡鸭经常在树下走来走去,排泄粪便。奇怪那么多有机肥,竟不能令那番石榴甜一点?

有时番石榴像那只白头翁探头张望,在我的记忆里啾啾挽留,想到它我就觉得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