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戏:涅槃于传统

现代戏:涅槃于传统

在重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当下,过往那种对传统的实质性的轻视已不复存在,这无疑是对口头禅式的“创新”的一种反拨,但创新依然是戏曲发展最核心的使命和动力,这不惟是现代戏的,也是传统戏和新编历史剧的,而无疑,现代戏所承担的依然是戏曲发展最深刻的寄托。翻开当代戏曲史,我们发现“推陈出新”之辩证和科学,也注意到始于延安时期的“戏曲改革”有一种意识形态的需要,但不惟是政治需要所可以概括的。也许,这种政治需要进一步推动了戏曲的创新和向现代的转型,实现了这一转型是戏曲步入当代的核裂变。从历史发展来看,这是可能和必然的,这也是中国文化的力量和特性所决定的,而既不是想象也不是遥不可期,当然也是艰难的。这种艰难当代戏曲发展60年的历程已经清楚地告诉了我们。

秦腔《西京故事》,刘祯摄

现代戏首先表现为内容题材的“现代”,也是艺术形式和舞台呈现的“现代”,更是两者的结合和统一,而这始终是当代戏曲工作者所孜孜探求的。现代戏创作有过其繁荣时期,也有过“样板戏”的极端发展。前些年现代戏创作有消减之势,近年来对现代戏发展认识愈益理性和能够从本体着眼。这次文化部主办的2011年全国现代戏优秀剧目展演,展示了近年来现代戏创作的成果和水平,值得人们去关注。对当下和社会现实的深度触及和矛盾揭示是这些剧目创作的显著特点。中国戏曲之所以自其诞生后能够赓续到今,在于其对社会现实矛盾敏锐的捕捉和反应,能够始终挺立于时代浪潮之上,在给人审美愉悦之时,想百姓之想,思百姓之思,抒发百姓之块垒,与百姓情感思想息息相通。然而,在现代戏创作中一度也存在回避问题,名曰“现代戏”,实者有离现实越来越远的趋势,取材于现代或近代。而本次展演的剧目多取材于当代生活,如滑稽剧《顾家姆妈》、秦腔《西京故事》、湘剧《李贞回乡》、秦腔《秦腔》等,从不同角度多方面表现当代生活。《顾家姆妈》时间跨度从20世纪60年代初一直延续到当下,展现的是中国社会近50年来的发展进步和思想观念的变化,从中刻画了阿旦这位不是母亲胜似母亲的保姆形象。《西京故事》描写的是一家四口从乡下到西京“寻梦”的故事,刻画了罗天福这一贫穷而有志气、朴素西北汉子形象。《秦腔》聚焦于现实农村,关注土地问题,挖掘的是“秦腔”精神和内蕴。《李贞回乡》描写的是共和国第一位女将军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回乡的一段轶事。这些作品,把关注的视角转向现实人生,不是一种简单的歌颂,而具有相当的思想深度,并触及一些现实矛盾。如《秦腔》通过夏天义这一人物所体现的土地与农村发展问题、剧团改制问题;《西京故事》所反映的城里乡下人的被接纳、认可问题,甲成所代表的新一代大学生他们的苦闷彷徨和失落沦丧。即便是写共和国第一位女将军的《李贞回乡》,也通过古老三这一“落后份子”浸透了一种对历史和革命的反思和再认识。我们注意到,戏曲关注现实、反映现实在本届现代戏展演中得以很好体现。

蒲剧《山村母亲》,刘祯摄

历史地看,戏曲是一种民间艺术,但在其千百年的发展历程中始终承载着社会的道德伦理和人心向背。同样,在歌颂新时代先进人物和先进思想方面,戏曲从未缺席。豫剧《村官李天成》、沪剧《红叶魂》、蒲剧《山村母亲》所塑造和刻画的就是这样一些普通而不平凡的人。其中前两剧都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塑造了村官李天成和纪委书记王瑛这两个新时期优秀的共产党员形象,把他们的事迹搬上戏曲舞台,形象感人。《山村母亲》塑造了一位任劳任怨、具有自我牺牲精神、以苦为乐、能够举重若轻的山村母亲豆花嫂的形象。这一人物没有生活原型,却又是以千千万万个普通的母亲为原型和本事的。舞台上这些形象感人的人物形象,是构成时代文艺主旋律的嘹亮凯歌,催人奋进,给人以力量。

在舞台呈现和艺术表达上,这些剧作显示了各剧种各剧团的整体实力和演员的基本功。李东桥、顾芗、张克勤、华雯、惠敏莉、景雪变、王阳娟等,都有精彩拿手的表演。舞台呈现方面讲究而不堆砌、奢华,注重戏曲化的表现。近年来戏曲发展在受到多种艺术、艺术形式和观念影响的过程中,渐失本体,不讲究戏曲的程式和表演,这当然对现代戏会有更大的影响。本次展演剧目,着眼于戏曲本体,注重戏曲化的身段和语汇,如《顾家姆妈》时空变化与人物思想发展变化,《西京故事》舞台双层设计所具有的现实与历史、实与虚、戏曲精神的追求寓意,《李贞回乡》结构上时间“现在”和“过去”的交织,与人物的追忆、反思互为表里,导演处理手法上也有别开生面之处,风格独特。

湘剧《李贞回乡》,刘祯摄

当然,现代戏创作也存在一些问题,如艺术形象化问题,剧种特色和韵味不够等。现代戏创作应该成为戏曲创作重点,给予特别的关注,张庚先生曾指出:“在戏曲现代化的运动中,现代戏实际上是带关键性的一个问题。不可能设想,戏曲现代化的过程中,有没有优秀的现代戏是无关紧要的,但也不能认为,戏曲的现代化,其目的就只在于产生现代戏。必须认识到,戏曲现代化的目的是要把我国的戏曲文化,从传统遗产清理到新戏曲的创造看成一个总体,看成一个互相关联的事情。如果不重视整理、批判吸收遗产,要创造新戏曲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只研究遗产而不创造新戏曲,那么遗产的继承既失去目的,也就会落空了,并且由此也就会衰亡了,所以又要继承又要创新,不断前进。”[1]一方面充分继承传统,另一方面努力开拓,积极探索、试验,实现戏曲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型,成为新时代的舞台艺术,而显然,不以传统夯实的现代戏是没有根基的,但不超越和更生于传统又不会有涅槃之凤凰。

(原载《艺术评论》2011年第9期)

【注释】

[1]张庚《戏曲现代化的历程——纪念徽班进京二百年》,《张庚文录》第五卷,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年,第358、35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