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剧种“大制作”——口梆子《少年董存瑞》我见

小剧种“大制作”——口梆子《少年董存瑞》我见

在中国梆子腔声腔系统中,口梆子并不是一个显赫的成员,许多人知道蒲州梆子、北路梆子、中路梆子等,但对口梆子甚为生疏。其实,口梆子历史悠久。周贻白讲到河北梆子来历时说“其来源虽出自清代中叶到末叶在北京演出的山陕梆子,但在山西和陕西的两种梆子中,主要是山西的北路梆子,通过了张家口的所谓口梆子,然后结合河北的语音和其他歌唱,才成为河北梆子。有人说,山西的北路梆子,东不过张家口,南不过太原,因为这两个地方都唱的是中路梆子”(《中国戏曲发展史纲要》“梆子腔”)。口梆子不仅是河北梆子形成过程的一个重要阶段,张家口也是梆子演员赴京的一个重要中转。张家口又称张垣,历史上被称为“东口”,“口梆子”由此得名。

口梆子今天我们说它是小剧种,是因为知其者不多,剧团不断减少。而历史上口梆子名家辈出,清末“十三旦”侯俊山为张家口万全县人(参《口梆子与侯俊山考略》),其演出曾轰动京城和上海滩。口梆子剧目丰富,传统戏达500多个,现经常上演剧目的有200多个。作为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张家口市口梆子艺术剧院(现张家口演艺集团)不仅承担起传承保护责任,而且不断创新开拓,现代戏《少年董存瑞》即是近年来创作的一部倾心之作。

创作中,剧院注重挖掘当地的历史文化资源,尤其是能够代表先进文化的事迹,而“董存瑞”这个响亮的名字即是当地最具时代精神的人物。董存瑞是人民解放战争中的一级战斗英雄,他的英雄一举使他的生命定格在19岁这样一个人生最灿烂的季节。而每个英雄的成长其实都不是偶然的,都有其思想的渊源,而这,恰又与家乡有着深厚的关联,所以,写“少年董存瑞”成为必然——也是情感的必然。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董存瑞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今非昔比,这是一个消解英雄、躲避崇高的年代,不仅董存瑞这样的战斗英雄已经离人们渐行渐远,就是眼下的模范先进也已经失去了往日被人们追捧的光环,人们追求看重的更多的是物质和现实利益。“少年董存瑞”题材的选择不是迎合当下的,实是“为难”自己,却也可以认为是一种挑战,挑战自我,挑战当下。“少年董存瑞”故事本身主要是虚构的,故事赋予少年董存瑞——四虎子以南山堡抗日儿童团长的身份,围绕着南山堡上学闹学堂、王平任教、四虎子家访问、成立儿童团、王平牺牲、四虎子参军等情节,表现董存瑞由一个少年成长为革命军人的历程。就该剧所表现的内容来看,属于革命英雄题材中思想比较正统的,甚至在观念上还有停滞在旧的思维、思维模式中一面,人物(儿童们)都具有比较鲜明的二元对立的斗争意识。那个年代自然充溢着血与火、战争与和平,董存瑞的成长也有其基础,但作为十几岁的少年,应该不在抗日斗争的一线,也不是抗日的主力,作为一个普通的受苦人家庭的孩子,应该更多那个年龄孩子的喜怒哀乐、日常之林林总总,不只是铿锵有力,不只是掷地有声,所谓平凡孕育伟大。

口梆子《少年董存瑞》,张小飞摄

最近看一部美国影片《反抗军》很有感触,影片描写1939年纳粹德国占领波兰后,对当地的犹太人进行屠杀与驱逐。少量犹太人隐藏于森林之中,幸免于难。图维那·比尔斯基便是这群犹太人中的一员,他的双亲被德军残害。图维那在森林中遇到了两个弟弟——祖斯与阿斯贝,三人一同准备从波兰前往白俄罗斯。但在森林中,他们遇到了躲避的犹太人。人越来越多,而食物与物资开始出现短缺,德军的威胁无时不在。这时,图维那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建立一支游击队,反抗德军的进攻。面对强大的德军,图维那能带领他的部队成功反抗吗?无疑,图维那是位英雄,拯救了超过1200名犹太人,但影片对这一英雄的刻画,不是高大全式的,不是领袖式的,而是被形势和环境逼迫出来的,他有很多的苦恼、动摇,甚至失去信心,但他的坚持成功了。显然,这一人物的塑造也是极其真实和令人信服的。我们很多编剧这么多年都不能跳出旧有的创作模式,尤其是对主人公的塑造和理解,这是一种比较普遍的状态。也许编剧们对那个年代的时代背景也缺乏了解,所以当时的南山堡不是解放区,是敌占区,但儿童团的成立感觉似在解放区,南山堡虽然有敌来我往,敌进我退,然何以敌占区能够交织着维持会和儿童团,有点让人费解。但是,该剧依然是非常感人的,也是成功的。不唯是包括以四虎子为首的这一批年轻演员集体性精彩表演,在这样一个历经坎坷的地方戏剧团,生存与市场挣扎耗尽了许多地方戏剧团的精血,有的已符合“市场规律”解散了,有的虽还挂着牌子,也已奄奄一息,表演整体性下滑,尤其是青年演员极度匮乏,而张家口市梆子戏剧院让观众眼睛为之一亮的是这批青年演员队伍整体的整齐和表演的到位。该剧的感人和成功在于,二度创作舞台表演对人物塑造的充实和儿童气息的赋予,演员们对儿童心理和性格的准确把握,使他们保持了儿童的特性,在舞台上活灵活现,声口惟妙惟肖,而不是成人的,也不是概念化的。四虎子虽然年龄小,却有胆有识,特别是爱憎分明。“惹祸了”一场,他与王平斗智斗勇,孰料王平更胜一筹,让王平既了解了他,也让人们看到了与他年龄相符的思想行为,朴素而真实。其实,不仅正面人物,维持会长刘大肚之子刘根儿,虽站在与四虎子等穷苦孩子不同的立场,也没有将其简单化,表现出了与他作为儿童年龄相符思想行为,使观众觉得这一人物生动有趣,由其与四虎子等构成的戏剧冲突、戏剧性,无疑使得该剧具有浓郁的童趣和生动性。场序之名:又要开学了、闹学堂、惹祸了、我们长大了、鬼子来了、参军了,亦如当年无声电影之文字提示,符合对一种属于儿童身份介绍的表达,对表现剧情、刻画人物起到一种画龙点睛的作用,很有效果。

口梆子在形成发展中,善于兼收并蓄,各兄弟声腔剧种能够取其所长,尤其是吸收本地秧歌戏、二人台、民间歌舞,使得口梆子具有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唱腔不单一,流畅优美,道白字清韵润,音乐旋律丰富多彩而主题鲜明。剧中人物,四虎子、王平、董母等的唱白,可以使观众见识这一历史悠久、艺术积淀深厚剧种的底蕴,董母“四虎子是咱的命啊是咱的盼”一段唱,特别能够见出演员的功力,把母亲对儿子的抚育和无尽期盼之情抒发得淋漓尽致,父母的苦难和被欺压,是董存瑞参军求解放的思想基础。最为感人的是“参军了”一场,为给牺牲的王平报仇,四虎子决定和标子去参军,对于16岁的四虎子来说,参军意味着什么,他的父母是十分清楚的,所以竭力劝他,这是人之常情,不是觉悟不够,如董母所说:“虎子,娘知道,参军是光荣的事,但要等你长大再去。”这种纠结,这种十分复杂的感情,不仅是董母董父,也是所有观众的,不知不觉中,观众已经进入戏剧情境中,同念同忧。四虎子难忘父母养育之恩,但他劝母亲莫流泪莫悲伤,为了给王平报仇,为了更多“像咱一样穷苦人还没见天光”,他毅然走向“为咱受苦人当兵去扛枪”。他面向父母的一跪,让观众的眼泪潸然而下。这是他对父母的一种礼敬,有百种的柔情孝心;更是他对父母的告别,是将那“最后的骨肉送上战场支前方”。看似充溢男儿的愁肠百转,却是他坚定之念的义无反顾。也正是他这样面对父母深情的一跪,成就了之后他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做出英雄舍身的壮举。四虎子——董存瑞走了,伴随着“娇子赴国难,爹娘把情牵,今朝离门去,何日把家还”,带点悲怆和感伤,却无比豪迈,戏剧之幕渐缓拉上,革命英雄之帷即将绽开。

能够坚守非物质文化遗产,能够恪守英雄和崇高的人,在今天应该是特别值得人们敬佩的人。这应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队,属于张家口市口梆子剧院的所有成员,他们的心血不仅倾注到了舞台,更在于对戏剧的打磨和锲而不舍,是一部“大制作”、重点之作、倾力之作。这样的坚守和恪守,看似有点寂寞,却说明它的非凡和不俗,能够看到坚守者的品格,一定是有信念和信仰的人,而这种信念和信仰一定是会遂愿的!

(原载《张家口文化》201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