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突出与流失——评沈阳评剧院《我那呼兰河》
沈阳评剧院的评剧现代戏《我那呼兰河》是根据萧红的《生死场》与《呼兰河传》改编的。但整部戏看下来,其故事情节的基本摹本是《生死场》,除了放河灯的情节取自《呼兰河传》,这部戏可以说是根据《生死场》改编的,但戏的名字用的是《我那呼兰河》,让人误以为是《呼兰河传》的改编。也许这是为了与话剧《生死场》有所区别,而评剧《我那呼兰河》也的确与话剧《生死场》有着很大的不同,不仅仅是戏曲与话剧的区别,而且情节的改编与选择也有很大的不同。这里不说与话剧改编的差异问题,单只说说评剧《我那呼兰河》对萧红名作改编中的得与失。
《生死场》是萧红的早期代表作,而《呼兰河传》写作时间要晚一些,相对来说,文字更明丽成熟一些,两部作品的风格是有差异的。《生死场》带着萧红刚冲上文坛时的生涩,文字还带有翻译腔,但这部作品也带着初写者的激情,饱蘸着生活实感的东北底层民众的生与死在作者笔下倾泻而出,一气呵成,透着才气与灵气。比较而言,《呼兰河传》则是她登上文坛以后的作品,文字要成熟流丽得多,但这部作品通篇并不是写底层生活的。虽然也有很多底层人物,但主要是“我”这个有产之家的孩子的童年回忆,一如萧红的作品充满着才情,但并不像《生死场》那样充满生生死死的底层体验,更多的有着一种从容叙说与回忆的有产生活亲历者与底层生活旁观者的那份裕如,风格与《生死场》的那种窘困与挣扎是截然不同的。将这两部作品放在一起改编,风格上的统一就成了很大的问题。难怪评剧《我那呼兰河》大部分的情节取自《生死场》了,叙说的是东北底层民众的生死与反抗。
相对于萧红的《生死场》,评剧《我那呼兰河》的故事构架与情节设计明亮了很多,整部戏一扫原著的阴郁,鲁迅对萧红《生死场》的评价“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在这部戏中体现得更加明丽。萧红的原著更多的是对东北底层民众的痛苦生活的原生态呈现,小说中的人物“蚁子似地生活着,糊糊涂涂地生殖,乱七八糟地死亡,用自己的血汗自己的生命肥沃了大地,种出粮食,养出畜类,勤勤苦苦地蠕动在自然的暴君和两只脚的暴君底威力下面”(胡风语)。而在评剧《我那呼兰河》中,人物的行为都是有前因后果的,人物关系是逻辑明显的,比如,戏中将金枝改编成王婆的女儿,增加了王婆与赵三的爱情戏,美化了成业,删去了麻面婆等不必要的人物,使得人物关系更加简洁明了,而戏剧内部所呈现的精神特质比之原著也更加向上、更加具有因果性,改变了原著的原生态呈现形式。这样改编的优点是戏剧性加强了,但原著的自由呈现形式中的散射的生活原态所能指示的更多的内在意蕴也就消失了。当然,这并不是说评剧的内在意蕴狭小,而是说,这样一改就更符合戏曲的特点,符合戏曲的呈现特点,便于舞台呈现,获得了一种戏曲呈现的特质:更加戏剧性、明丽、畅快。
评剧《我那呼兰河》,刘祯摄
这部戏可以说比萧红原著更加突出了东北底层民众的反抗精神。原著中并没有王婆第一个丈夫是为带领民众抗租而被地主害死的情节,这一情节的增加,使得王婆身上的戏剧性增强了;王婆因为饥饿带着金枝嫁给赵三的情节也是增加的,原著中王婆出场已经嫁给赵三了,没有评剧戏剧化、逻辑化,剧中王婆的土匪儿子的戏份增加了,原著中也没有土匪抢金枝的情节,况且金枝与王婆也没有血缘关系,王婆的女儿是一个抗日女战士,小的时候来投奔过王婆,描写她的情节并不多。改编突出了王婆的形象,突出了她的坚韧、坚强与母性,使得她成为一个自有红色戏剧以来的更加人性化的女英雄形象,她的爱情、她的亲情、她的母性都被突出了。因为有前面关系的铺垫,所以她最终带领人们的反抗也就不显得那么突兀,而是顺理成章、有逻辑可循的了。当然,评剧这样的改编,也就更加符合“角儿”的戏,冯玉萍的表演使得舞台上的王婆形象高大、光辉又可亲,很有现代戏曲精神。因为对人性的正面表现,王婆的女英雄形象也就更加符合当下人们的审美追求,而不是《杜鹃山》《红灯记》时代的了。
这部戏改编中的不足,如对原著中金枝的悲苦命运的删减,多少影响了对那个时代中国底层妇女的命运的思考。原著中,金枝是悲苦的,她受尽欺凌后说:“从前恨男人,现在恨小日本子。”最后她转到伤心的路上去:“我恨中国人呢,除外我什么也不恨。”这句话对当时那些“蚁子”似的生活着的底层妇女命运的意义昭示,在改编中被消解了。虽然,名著改编中的意义流失是不可避免的,但原著中大量笔墨描写的底层妇女的无告命运,在改编中只以金枝的生产来表现,并且美化了成业,就使得原著对当时底层妇女命运的揭示就显得有些模糊了。这部戏里的妇女地位可以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与萧红的时代不符。这部戏人物关系明丽,非常阳光,符合当下人们的理解,却并不符合萧红的时代,不符合萧红对当时底层民众的观察。所以,这部戏只是当下的、评剧版的,而不是萧红的。名著的改编当然并不是一定要拘泥于原著,进行一些符合当下人审美心理的改编也是必要的,但这样一来,是不是还能具有名著的价值就需要思考了。这也是众多名著改编剧都会面对的问题。
总的来说,这部戏是成功的,从戏的角度是成功的,从再现原著精神的角度说只是差强人意。但做一部成功的戏并不容易,无论是编剧、导演、演员还是舞美等都要配合,戏的成功是综合的成功,而小说展现的主要是作家本人的观察,戏所带给人们的审美愉悦是与小说截然不同的,所以,改编戏与小说原著并不一定车辙相吻,可以是独立的创作。从独立的创作看,评剧《我那呼兰河》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