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的笔法——评北方昆曲剧院《红楼梦》

小说家的笔法——评北方昆曲剧院《红楼梦》

由王旭烽担任编剧的昆曲《红楼梦》已经由北方昆曲剧院排演,成为戏曲界又一引人注目的焦点。因为王旭烽的小说家身份,带给了这出戏一些新的特点,小说家的笔法在戏中随处可见,这出戏与徐玉兰、王文娟演出的电影越剧《红楼梦》比较,各有千秋,现略说一二。

昆曲《红楼梦》,刘祯摄

小说《红楼梦》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极致,其文学成就是公认的,关于这部小说历来也是说法多多、争论不休的。比如,有人认为小说是写家族兴亡的,有人则认为小说是影射封建王朝衰败命运的,小说自问世以后就有“爱情小说”、“政治小说”、“社会小说”、“自叙小说”的争论,当然,还有很多人认为它是“悟书”、“性理之书”,鲁迅先生则认为它是“世情小说”。由于小说庞杂的内容、史诗的结构,要改编并上演于戏曲舞台并不是很容易的。1962年徐玉兰、王文娟演出版的电影越剧《红楼梦》,[1]采用的是爱情主线,以表现宝黛爱情为主要情节线索,此版的改编得到了观众的认可,盛演了很多年,成为越剧历史上的一个高峰。这就为后面的改编设下了新的标杆,如果要成功,就要或者超越越剧版,或者另辟蹊径。北昆版的昆曲《红楼梦》显然是另辟蹊径了,采用了红学界很多新的研究成果,将爱情主线改变为以表现家族兴亡、悟道为主。越剧版未出现的茫茫大士、空空道人,在昆曲版中均已走上舞台,成为点明贾宝玉前世、今生以及最后走向皈依之途的穿针引线人物。在越剧版未出现的青埂峰下的顽石,也用新的光电技术呈现于舞台之上,将贾宝玉的前世具象化了,制造了一种神秘的氛围,这其实是将原作所主张的人的自然灵性与人的俗世因缘需要合一,人才能心神俱明、神清气爽的观点直观地呈现于舞台上,使观众对贾宝玉的不凡来历有了直接的认识。昆曲《红楼梦》基本上是忠实于原作的,剧情铺排得颇有原作规模,原作描写贵族家庭生活的部分以及贵族家庭与社会联系的部分,在昆曲版中基本都有表现,这对于只有五个小时展演区间的昆曲舞台来说是不容易做到的。因此,昆曲《红楼梦》与越剧《红楼梦》比较,社会内容丰富了,宝黛钗之外其他人的戏份多了,社会批判力度大了,但也带来人物繁复、情节芜杂,不如越剧版人物和情节干净明朗,宝黛爱情线没有越剧版突出,整个戏剧结构比较庞杂,不易于普通观众接受的问题。还有,有些情节的安排是否一定适合戏曲表现也值得探讨,如小说中闲来一笔的金钏的跳井,小说这样写是为了写出生活的复杂与王夫人的性格,推进情节,但昆曲版将它搬到舞台上,对表现宝黛爱情其实并不有利,反而对宝玉形象的塑造有消解作用,因为毕竟戏曲是戏曲,要在有限的空间里将人物的主要性格表现出来,加金钏的戏虽然表现了王夫人,但确实显得剧情芜杂了些。

再说小说家的笔法。昆曲对王熙凤的表现力度是加大了,馒头庵以及尤二姐,两个情节并置立即将王熙凤贪婪狠毒的性格表现了出来,王熙凤的唱白都是为表现她的贪狠而设计的,加上演员的成功表演,一个毒辣的女人跃然于舞台之上。剧作家以写小说的笔法表现王熙凤,使得这个角色的舞台呈现有深度,有力度,也有立体感。但昆曲删去了巧姐儿,使得王熙凤没有了母亲身份,只有贪狠的一面,未尝不是将生活简单化了。而且刘姥姥一角的安排不如原著自然,显得有些可有可无,好像硬加上去的一样。这几点对王熙凤形象的塑造是个损伤。原著中王熙凤有当母亲的一面,也有泼辣风趣的一面,与刘姥姥的关系也未尝没有善的一面,而昆曲的改编略去了这些,只突出了王熙凤贪狠的一面。

昆曲《红楼梦》中对贾政与王夫人的改编比较符合戏曲的特点,呈现于舞台的是一对为儿子伤透脑筋的夫妻,昆曲中的贾政比越剧戏份多,与原作比较也显得不那么可怕,反而让人有点同情,是一个受尽折磨的苍老的父亲形象。贾政与王夫人的舞台表现有传统的中国父母的观念与行为方法,与贾宝玉的冲突并不显得有阶级仇、民族恨,而是家庭矛盾,这样的表现是王旭烽在昆曲舞台上的独创。这也使得昆曲《红楼梦》有了家庭戏的规模,而不仅仅是爱情戏。当然,通过王熙凤等角色的作为,昆曲《红楼梦》的社会戏份也很足,这是昆曲优于越剧的地方,表现出宽广的社会内容,成为封建时代的社会缩影,与原著比较接近。只是原著中贾政、王夫人等作为封建统治阶级代表者的身份在昆曲中不是很明显,给观众的印象只是两个苍老的家长,这是改编时原著内容的流失。

关于昆曲《红楼梦》中宝黛塑造问题,贾宝玉的戏份相对还是可以的,对他贵公子的身份、贵族家庭叛逆者的形象以及家族败落后悟道者的形象基本表现到位,大体是成功的。只是昆曲中宝玉有时有种游离于剧情之外、给人穿线人物的感觉,这对表现贾宝玉的感情世界其实并不有利,因而贾宝玉与林黛玉的爱情戏在整部戏中显得并不饱满。林黛玉的戏份相对少些,舞台塑造力度不够,给观众印象不够深刻。至于宝钗,戏份就更少了,宝黛钗的三角关系表现得不够充分。因此,改编名著其实并不是一件易事,尤其要改编成功,既要忠实于原著又要有所创新,这其实是件很难做到的事。这次昆曲的改编有得有失,但大体还是立得住的,应该说是一次成功的尝试。

【注释】

[1]参刘祯《越剧〈红楼梦〉:文学名著到戏曲经典》,《红楼梦学刊》200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