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套裤汉”研究今昔

“无套裤汉”研究今昔

《共和二年巴黎的无套裤汉》一书是索布尔的法国国家博士论文,出版于1958年。[3]该书一举奠定了他在国际史坛的地位。索布尔本人也因此被称为“无套裤汉历史学家”(historien des sans-culottes)。[4]

索布尔写这篇博士论文,意在还原“无套裤汉”的本来面目。在该书前言中,他写道:旧法国(l’ancienne France)和革命法国时期,有一群人一直没有出现在他们原本的位子上,这就是当时人所谓的“无套裤汉”。[5]在此前出版的各类革命史著中,“无套裤汉”的形象含糊不清。米什莱的《法国大革命》中只有“人民”,没有“无套裤汉”。梯也尔所用的档案很有限,无法全面再现巴黎各区的历史。莫蒂梅-泰尔诺(Mortimer-Ternaux)和泰纳(Hippolyte Taine)毫不掩饰他们的右派立场,对民众运动竭尽讽刺之能事,在他们的书中,只有“暴民”和“社会渣滓”,没有“无套裤汉”。梅利耶(Ernest Mellié)笔下的巴黎“人民”只考虑生活琐事,不参与革命运动。马蒂厄(Albert Mathiez)的《恐怖时期的昂贵生计与社会运动》无视革命群众内部的差别。[6]索布尔不仅要使“无套裤汉”摆脱史家的偏见,还要把他们从残存的档案中拯救出来。1834年底,圣伊莱尔(Barthélemy Saint-Hilaire)毁掉了巴黎各区300余份登记册。后来,莫蒂梅-泰尔诺发现,又有三个区的材料无故遗失。1871年5月,巴黎警察总署被毁,革命档案所剩无几。

索布尔的无套裤汉研究遵循严格的实证史学研究路数:爬梳史料、编目登记、分类整理、制表统计、类比异同。根据他的研究,无套裤汉就是一群在1792年8月10日革命后开始登上革命舞台的人。他们身份殊异,有技工、短工、店主、学徒,既有家世殷实者,亦有一贫如洗者。[7]他们是1793年革命运动的主要参与者。无套裤汉身着短上衣(法语为carmagnole,专指革命时期一种翻领的短上衣),下套长裤(即没有穿套裤,只穿长裤),头顶红色弗吉尼亚帽(即小红帽),佩戴三色徽,手持长矛,脚踏木鞋。索布尔证明,无套裤汉的统一性体现在他们的政治态度上:厌恶贵族、特权和政治不平等,珍视人民主权,强调直接民主,始终将权利平等与生计问题联系在一起,提倡限价,反对私利,但也尊重财产的私有制。无套裤汉本质上是小资产阶级,幻想建立一个以个体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社会,对资本垄断和生产扩张都心存畏惧。索布尔认为,无套裤汉没有明确的阶级意识,缺乏统一的社会纲领,这是导致革命民众运动失败的主要原因。

针对《共和二年巴黎的无套裤汉》一书提出的观点,欧美史家尽管多有修正,但是未能撼动索布尔给出的经典界定。英国史家罗斯(R.B.Rose)所著《无套裤汉的形成》一书,强调巴黎行政建制在民众运动激进化过程中的作用,可视为对《共和二年巴黎的无套裤汉》的重要补充。[8]英国史家安德鲁斯(Richard Andrews)和索南舍尔强调了亲属关系、邻里关系、雇佣关系等因素的重要性。[9]美国史家休厄尔(William Sewell,Jr.)认为,体力劳动是无套裤汉身份认同的基本要素。[10]法国史家比尔斯坦(Haim Burstin)在详尽研究无套裤汉的“大本营”圣马塞尔郊区(Saint-Marcel)后,认为无套裤汉是大革命的“创造”,它只存在于那个年代,是政治史上的一个偶然现象。[11]其实,这个看法并不新颖,英国史家乔治·鲁德早已表达过类似的观点。在新文化史兴起之后,无套裤汉的那身“奇装异服”很快吸引了史家的注意。衣着、武器、徽章、鞋子都成了表征史学热衷讨论的问题。[12]但是,这些研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无套裤汉的形象。而且,在《共和二年巴黎的无套裤汉》中,索布尔也曾关注过类似问题,只是分析的角度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