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管理引发的动乱开始
宫廷依然势力强大。马扎然红衣主教小心谨慎地对待著名的《蒙斯特[1]和约》。按照这项条约,法国人和瑞典人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立法者。该约最终于1648年缔结。孔代亲王因其历次作战胜利使法国在此约中占有优势。西班牙比法国更债台高筑,看来并非危险敌人。尽管它在新世界拥有大量财富,财源却与法国同样枯竭。治理无方、吏治腐败,这几乎是各个国家的命运。几个大人物的勃勃野心把这些国家投入战争。被人称之为政治的卑鄙无耻的阴谋诡计,使国家长期动乱、国无宁日,而此时边境又遭强邻蹂躏,经济被弃置不顾,异见党派迭起,帮派林立。这些党帮佯装提出的治腐救危良药,其实是各种祸患之中为害最烈者。
法国政府始终坚持奉行这种颇为不当的、用于一时应急救助的权宜之计。提高了对叉裂蹄动物及其他食品的进口税。设置了十二个诉状审理庭新法官职位。要求法官提前缴付称为鲍勒特税的年度税款。有人有先见之明,早已预想到一起如此无关紧要的案件会使国家鸡犬不宁、沧海横流吗?但是,大厦既然已经受到震撼,稍一刮风,就会掀翻倾塌。一场当时正使英国惨遭破坏、田园荒芜,使国王查理一世[2]在刽子手刀斧之下人头落地的内战,就肇始于一项对每吨货物征收两先令的税收。
马扎然万万没有想到在他颁布法令之时,高等法院竟然能与诉状审理庭法官联合起来。它经常责备这些法官使御前会议废除它作出的决定。高等法院将与审计法院合二为一,这很可能吗?它曾经在巴黎圣母院教堂与后者大打出手。它对大御前会议也心存妒忌。该会议决定各个高等法院的管辖范围,并剥夺了它们除有关滥用职权的上诉之外的一切教会诉讼事务。高等法院能够同间接税法庭和解吗?它曾经忧心如焚,看到这个机构掌握了关于财务的登记权和在这个方面的纠纷的审理权。更不大可能的是,国王的贵卿受到高等法院院长佯装的与他们之间的平等的冒犯,会站在这个曾经引起他们敌意的机构的一边。这些贵卿自以为身为贵卿,不但是高等法院的首要人物,而且是高等法院的精英。高等法院如果没有他们,只不过是个审理争端诉讼的普通法庭而已。高等法院只在他们大驾光临之时才能改变其性质。就这样,这种种情况凑在一起,促使母后和她的首相认为高等法院既无胆量,也无力量违反他们的旨意。然而他们错估形势,大错特错。邪恶的卖官鬻爵的官职捐纳制度引进法国。鲍勒特税又使这种制度永远存在。这两者是灾祸的首要根源。王国的全体行政官员和司法官员应当九年一次交付这种保证他们家庭拥有他们的官职的鲍勒特税。
新敕令恢复为下个九年缴付这项税款的规定。这项敕令免除高等法院法官缴付这项税款,但作为补偿,却削减他们四年的薪俸。这些削减的薪俸非常菲薄,以至宁可不收取。但这一举措却令人颇为不快。宫廷为了安抚高等法院,把它列在这项削减规定之外,保留了它的成员的薪俸,以为使用这一权宜之计,可以迫使高等法院保持缄默。然而,事与愿违,适得其反。宫廷怎么会意识不到高等法院如果让自己被人用这种小恩小惠软化,显得为了一己私利而忘掉公利,它的声誉和影响就会在民众中一落千丈,丧失殆尽,因此它只能通过拒绝才能令人钦佩呢?
大御前会议、审计法院、间接税法庭首先派出代表集会,要求与高等法院联手反对上述敕令。高等法院没有片刻犹豫。被宫廷认为互相水火不容的这四个机构竟然联合一致。政府始终抱有定见,认为王权至高无上,应该废止它们的联合决定。马扎然法语讲得十分蹩脚,把这项决定称为多瓦尼翁决定(l'arrêt d'oignon)[3],因而在民众眼中既可笑又可厌。宫廷命令遭到蔑视鄙夷。宫廷甚至禁止高等法院的各个法庭集会。而这些法庭偏要集会。母后下令逮捕大御前会议的五名参事以及间接税法庭的两名法官。这一严厉行动使社会上的有识之士群情激愤,怒不可遏,但未引发任何运动。
诉状审理法庭全体法官在他们那方面,在一个叫做王宫诉状审理院的法庭里签署发布了一份告示,承诺不能容忍设置十二个新法官职位。他们停止向御前会议汇报诉讼事务。这正如高等法院停止宣判一样。母后召来高等法院诉状审理庭法官。她虽然性情温和,但讲话时言词有些尖刻。她对他们说,他们想限制国王的权力,这实在令人笑掉大牙。
帝王可以坚定不移采取有力行动,但应尽量避免态度生硬。诉状审理庭法官因母后这一席话态度更加坚定起来。掌玺大臣禁止他们履行职责。他们本身也不履行。
他们结成团伙,前往高等法院反对登记国王敕令。他们作为诉讼的当事人受到接待。一切集团之间的嫉妒、猜疑当时都让步给对内阁的仇恨。一切狭隘的利益都为对新生事物的热爱以及为激励整个巴黎城的异见党派精神作出自我牺牲。高等法院在它那一派内还没有一个王侯、贵卿,甚至还没有一个领主。母后对它异常愤慨,多次扬言她不容忍“这群流氓、恶棍侮辱国王陛下”。
这些话无助于使有识之士归返常态。高等法院要求实行行政改革,特别要求撤销被它视为没有名号的行政官员的、充作政府掠夺工具的、必须使法国永远摆脱的政府派驻外省的总督。
反对意大利人帕尔蒂塞利·德梅里的呼声更加强烈。此人先前升任总监后,曾因贪赃枉法、营私舞弊在里昂被判处绞刑,未执行。后来他却福星高照,跃至好运的顶峰。公众呼声非常强烈,异见集团非常顽强,以致宫廷认为不得不屈服让步,把这位总监放逐到他自己的土地并承诺撤销外省的总督。这种上级对下级表面谦虚有礼而心怀优越感的态度,未能安抚平息不满人士,相反却使之胆壮起来。国王的叔父、位居母后之下的国王指定的摄政官奥尔良公爵当时正紧随母后同高等法院谈判。他时而前往法院,时而在家中同这个机构的代表会商。这些奔走活动全都徒劳无功。
动乱丛生使得政府信誉丧尽,声望全无。它既无法得到拥护的徒众,也无法让普通捐税进入国库。它还不得不支撑一场耗尽国力的战争。母后沦降到抵押典当宫廷的和她本人的珍宝的地步,沦降到解雇国王和她本人的仆役的地步,沦降到节衣缩食的地步,还不得不求贷于宫中许多人。身陷绝境,但不像黎塞留那样坚挺对抗重重困难的马扎然红衣主教,劝她再次把她的儿子带领到高等法院,以便作出当时事态使之势在必作的承诺。
召开御前审判会并不比其他举措更加成功。总辩护人嘱咐年幼的国王思考天宫之间的自然钳制、天体的冲、构成地球之外的天使的美的相反的星辰方位的冲。但白费唇舌。掌玺大臣代表国王给予多于索求,只禁止法庭召开大会。举行这些会议应获宫廷批准。从第二天起举行会议。
尤其因为就在此时亨利四世的女儿、英国国王查理一世的妻子同她的孩子逃亡法国,尤其因为就在此时英国议会正在搭建让查理一世带去他的脑袋的断头台,高等法院的这种顽梗不化的态度对母后来说就更加令人感到痛苦。单单是高等法院这个名称,就使奥地利的安娜方寸大乱,虽然名为高等法院的这个巴黎法庭与英国的议会毫无共同之处。她忧心如焚,愁肠百结,卧病床榻,而民众对她却无丝毫怜悯之情。
[1]德国地名,1648年在此签订《威斯特伐利亚条约》的预备性条文。
[2]查理一世(1600—1649),英国国王,对抗国会,压迫清教徒,引起内战。
[3]联合决定法语为I'arrêt d'union。马扎然把union(联合)误念为oignon(洋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