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垒和投石党之战
不仅仅财政方面的敲诈勒索、横征暴敛激怒法院和公民,而且监禁、下狱和流放之类的大臣们无视王国法律用来进行报复的武器也都大大伤害民众感情,使得群情激愤。在伟人亨利四世明智而坚定的统治下,这些武器从未有人使用。在使用刽子手多于使用监狱看守的黎塞留的专制主义的统治下,这些武器几乎不惹人注目。
马扎然比黎塞留温和,没有让人流血,但他下令把除了与之争权夺位,除了在宫廷中利用威信和影响与之分庭抗礼之外别无其他罪行的博福尔公爵投入万森监狱。红衣主教雷兹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当人们看见尤利乌斯·马扎然让人把亨利四世的孙子关押起来并流放他全家时,又惊愕又尊敬。”他又写道:“这个首相一周之内没有把人投入监狱,人们就认为应该对之感激涕零。”他又写道:“夏佩兰特别赞赏这个非同寻常的结局。”
这个名字变得十分可笑的夏佩兰为所欲为,奴颜婢膝,赞赏这种滥用权力的行径。旺多姆家族在高等法院中有一些朋友。这些人憎厌鄙弃这种行径。他们总是激发挑动这个机构反对首相。
孔代亲王打赢了朗斯[1]之战,这使宫廷最终大起胆来向高等法院复仇雪恨。院长波蒂埃·德·布朗克梅米尔和法官布鲁瑟尔两人被捕。宫廷也派人抓捕在逃的另外多名法官。
布鲁瑟尔是个年高七十三岁的老者,满头白发,备受民众敬爱。这是因为他住在一个下层百姓聚居地区,更因为他是高等法院中党派首领的工具。这些首领总是把他们自己的所思所想通过这位老人之口说出。他口无遮拦,提的意见最大胆无忌,认为这些意见出于他自己的所思所想。
这个老人被绑架后,下层民众像他们被抢走了父亲那样怒不可遏,于是起而造反。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政要挑动。布鲁瑟尔的女佣人开始起来闹事,第一个引发一场街垒战。有产者参加民众行列。高等法院加入有产者行列。不久以后,当时被称为大人物的人同高等法院联合起来。
法官遭到绑架以及民众群情激愤起而抗争后的次日,就是街垒日。民众重演他们在亨利三世在位时期的所作所为,而激烈狂热,鲜血流淌更有过之。雷兹红衣主教当时还是巴黎大主教的助手。他在回忆录中自吹自擂,声称他是引发内战的这场值得纪念的叛乱的唯一的发起人。毫无疑问,他的确在这场暴动中上蹿下跳,十分卖力,起了重大作用。
这位巴黎大主教当时有三个主要爱好:花天酒地、造反叛乱、追求虚名。同时可以看到此人有时恣情纵欲,卑鄙可耻,向宫廷布道说教,对他的恩人母后发难。
大家知道,最初内阁因街垒事件而惊恐不安,不得不释放被囚禁的法官。这种宽大纵容却使叛乱分子胆大包天起来。母后最后被迫两次携带她的国王儿子、亲王和首相逃离巴黎。她第二次从叛乱分子手中逃脱,是为了前往圣日耳曼。此行非常仓促急迫。宫廷人员在那里全都睡在麦秆上。孔代公爵深受王后眼泪感动,并且颇以身为王权保卫者为荣,准备封锁巴黎。高等法院在它那方面则招兵买马,任命将领,征募军队。每个法官被课税五百利弗。这个机构的二十个成员因在黎塞留掌权时期购买新设置的法官职位而遭到同僚仇恨,成为众矢之的。他们每人出资一万五千利弗以博取这个机构中其他人的欢心好意。这个机构命令拥有能通过车辆的大门的房屋的户主缴纳五十埃居。它用这笔抢劫来的、下令征收的、巧取豪夺得来的钱组建几个有产者团队。用来对抗宫廷的军队多于宫廷用来对抗叛乱的巴黎的军队。
高等法院在进行这种种备战的同时,宣布红衣主教首相为国家公敌及公共安宁破坏者,勒令他于八天之内离开王国。过了这个时限,命令法国人群起攻之。这是往昔君王对君王宣战的套话。
就在这时,大孔代率军七到八千人把巴黎封锁起来,使这座城市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大家知道,大孔代曾经对这种他称之为夜壶战争的,而且他认为只能用滑稽可笑的诗来描述的战争何等轻蔑嘲笑。今天人们只记得关于这首次投石党之战的笑料,只记得因他们每人曾经向巴黎军队提供一万五千利弗而被称为十五一二十人的高等法院的二十名法官,只记得因当时雷兹红衣主教拥有科林多主教头衔而被称为科林多团队的大主教助手团队,而只记得被称为对科林多人的首次演出的这个团队的失败,最后只记得针对庆祝巴黎有产者的战绩的挖苦讽刺而又让人拍手称快的歌曲。
内穆尔公爵夫人说,在一次同几个造反派代表的商谈中,有人让他们相信孔代亲王一贯让人在他吃晚餐时为他端上一盘巴黎人的耳朵。尽管有这种种形成法国国民的特性的玩笑,鲜血仍然流淌,村庄仍被焚毁,田野仍遭破坏,抢劫仍然猖獗,不幸的人仍然成千累万。
就是在这个时期,马扎然红衣主教刚刚最终缔结了《威斯特伐利亚条约》[2]。他使阿尔萨斯并入法国版图。高等法院宣布他为国家公敌,下令全国对他共诛之,共讨之。
连篇累牍记载这些动乱,记载巴黎的异见党派,记载宫廷阴谋以及连绵不绝、时起时落的和解、破裂的细枝末节的书籍汗牛充栋。笔者在此只拟叙述涉及高等法院的事件。内穆尔公爵夫人的回忆录告知笔者,一个让大孔代下定决心袒助马扎然,并表态反对高等法院的理由之一是:某天他出席一次集会,以便平息新起的动乱。他在会上讲话时,做了一个得胜的将领的手势。这个手势被人当作是威胁。在这之后,嘉特苏法官对他说,这是个卑鄙下流的手势。被雷兹红衣主教经常称为巴黎高等法院预审庭的叽叽喳喳的咕哝埋怨,使这位亲王大发雷霆。他在高等法院中的朋友必须在嘉特苏法官那里为他辩解。但是对他这次愤怒火上加油的是一个更加崇高的动机,即救助受压迫的少年国王以及受凌辱的摄政母后。
使法国惨遭破坏、满目疮痍的历次内战,都比投石党战争引发的这次内战为害更烈,但是,哪一次也不比这次更无正义可言、更轻率冒失、更荒唐可笑。一个巴黎大主教和一个法院没有任何言之有理的借口,就武装起来反对国王。这真是一件史无前例而以后也可能不为人仿效的事件。
在这首次小规模的投石党战争中,双方谈判多于作战。这就是马扎然的天性和才能。宫廷一名武装传令官由一名国王的普通宫内侍从伴随,前往巴黎高等法院。这个传令官没有受到任何接待,借口是传令官这样的人只向敌方派遣,而高等法院并非敌方。但是,几天以后高等法院却接见了西班牙国王派来的一位使节。此人以他的国王主子的名义承诺提供一万八千名兵员来对抗马扎然红衣主教。
西班牙的这项建议加速了法官、宫廷与投石党人之间的和约的缔结。母后把她的儿子带回巴黎,但是,事态却更加错综复杂、混乱不堪。
孔代亲王为他所立下的功劳索要高价。马扎然红衣主教觉得他漫天要价。他对这位亲王的抱怨不满所作的答复是让人把这位亲王、亲王的兄弟孔蒂亲王、亲王的妹夫隆格维尔公爵等人一并关进监狱。因布鲁瑟尔被监禁一事已经筑起街垒的民众,为大孔代被监禁一事在露天点燃节日之火。采用关押监禁这种令人不寒而栗、心惊胆战因而似乎可以确保公共安宁的办法却只不过引发了第二次内战。最高法院终于站在这同一位它曾经招兵买马、与之抗衡的亲王一边。有人看到大孔代母亲来到最高法院的大法庭的大门呈递她的诉状。全体法官经过时,她向他们鞠躬,央求保护。
波尔多高等法院向巴黎高等法院派出代表,同它联合起来。马扎然被迫从巴黎出走,亲自前往释放已被他转移到哈弗·德·格拉斯去的几位亲王。巴黎高等法院奉国王新近下达给全体臣民的对马扎然群起攻之的命令,作出判决将马扎然流放出王国。
高等法院发布第二项判决,委托比托和皮图两位法官前往边境对马扎然的情况进行调查侦讯,如果发现他,就把他作为犯人解送到当地高等法院的监狱。
高等法院发布第三项判决,悬赏索求红衣主教马扎然的人头,把赏金定为五万埃居。
高等法院发布第四项判决,出售马扎然红衣主教的家具什物和藏书,以取得支付索求这颗人头所需钱款。
高等法院发布第五项判决,派出两名法官前往调查侦讯马扎然红衣主教率领的一支小分队。正在此时这位红衣主教率领这支小分队返回王国同国王的军队会师。高等法院派出的两位法官中的一人——这同一个比托——被抓捕后,受到宽大待遇,获释返回,未付分文。
总辩护人塔隆于是在高等法院对大主教助手说:“我们不知现在在干什么?”但是,王侯们、将领们、政党首领们、大臣们知道得并不更多。
这不仅仅是一场内战。这是一百场在宫廷、在巴黎、在外省、在熊熊烈火燃遍的各地每天都在更换目标、更换利益的小战争。王侯、首领、大臣、妇女,人人缔结协定、条约,旋即又中止和解除这些协定和条约。年幼的国王在他的王国的中部地区像逃亡者那样到处漂泊流浪。曾经是法国的保卫者、支持者的孔代亲王变成了这个国家的祸患。蒂雷纳[3]在背叛宫廷之后,却转而成了宫廷的解放者。
国王的事业终于胜出,占了优势。母后再度带领儿子凯旋巴黎。这同样的曾经极尽污辱之能事压垮了王家的民众,显示出他们反复无常、朝秦暮楚的特点,转向高等法院发泄他们的狂怒。在卢浮宫、在王宫和卢森堡,在法院的院子,在广场,在教堂,都有人高唱这首虽然写得非常糟糕,但却长期名传四方的歌曲:
黑暗的法庭的老爷们,
要把恩典施与战争。
你们指挥地球万物,
你们在卢森堡跳舞。
挑剔找茬的贱民,
木棍打响你们全身。
人们会看到安娜夫人
让你们死于车轮刑。
这首滑稽可笑的歌曲突显出在那个连最重大的事件也在酒吧间里,在滑稽歌舞剧剧场商谈处理的时代的精神和思想。国王把马扎然红衣主教再带回巴黎。巴黎全城平安无事。叛乱者受到惩罚。
[1]法国地名。1648年孔代亲王在此率军作战获胜,使得《威斯特伐利亚条约》得以签订。
[2]1648年参加三十年战争的德、法、西、瑞典等国分别在属于德国威斯特伐利亚省的蒙斯特和奥斯纳布吕克两地签订条约,合称《威斯特伐利亚条约》。根据这项条约,西班牙正式承认荷兰独立。
[3]法国元帅。在路易十四登基之初,因与法国宫廷不和投奔西班牙,并率西班牙军队与法军作战。后与法国宫廷言归于好,率军战胜反对法国宫廷的孔代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