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日上课矣，余尚忆晨餐已罢，众集讲堂，先尚嚣噪，已而立靖。校长昂然入门，努目左右视，吞格随入。往日入时，必曰肃静，今既静，校长亦无声响。少须，见校长口吻微动，吞格则为传宣之吏，言曰：“众学生已度半年，今日为更新时候，汝辈又新上课，吾又将仍行刑罚。实告汝，吾鞭箠之下，无分美恶，汝创痕坟起处未及平帖，吾鞭又下，增新痕矣。汝辈今趣诵读。”语已，遂及余座，言曰：“汝能咬，吾亦能咬。”出戒尺示余曰：“此齿巨乎？此齿为兼人之齿。”于是凡二叩予背，曰：“汝试思痛乎？”余大哭，实则校长周转一圜，而哭者已不止余一人，然功课尚未发轫也。此一日功课，哭者几人，余亦不言，言且以我为妄也。凡人各有业尚，而校长之为此，盖真能乐其业尚者也。彼每日敲扑学子，即其行乐之事，如饥之得咯焉。彼每见壮硕之童，果不加以敲扑者，则中心滋不能忍，以为肥肌美满，不加以镌识，非所以优学子也。余体至健硕，乃与先生之夏楚最亲稔，且知之尤深。今日思及先生行为，热血犹中沸不止。然初非一身被创，乃狠狠如此，即使创在他人，余亦痛之，盖与此憾为群，初不为私。静观此，克里格尔校长，直同兽类，初无学问，彼之不能胜校长之任，犹之不胜军帅。果使其人登坛拜将，其恣凶极暴，或锐减于身为校长之时。嗟夫！吾辈学生正同无罪之牺牲，供彼淫荒之偶像，恣彼吞剥。余尚回想当年，以清俊之才，为彼凶人凌铄至于极地。一日，余上课，恭谨位于坐次，以目瞩校长。校长方责一同学。此童子掌上旧创新复，复被重笞，乃以素巾累拭，意可少弥其痛。余之观校长，初非偶然，盖其中正寓无穷之思想。第一节，似此校长有瘈力，足以吸人；其次则观此童子笞后，第二人曾否至我，至欲观其次序何属。时未受责之人，咸属目于其夏楚之上。校长似知，乃伪为无觉。有时亦微睨群辈，而全班之人，目光立下于书卷之上，战不可止。少须，校长他视，则群目又注射其人。忽尔呼一同学立前，前时，则哀苦求恕，自矢明晨必诵之精熟，校长则作雅谑，众亦皆笑，然色皆惨白，故作笑容。尤有一日，似夏中午后，众声嘤嘤如虫鸣，余脑重如铅，嗜睡至酷，即以全世界易此片晌之寐，余亦甘之。时尚撑其二睫视先生，似小鸮初试其目光者。已而睫交，忽尔如梦一高大之校长，矗立余前，然状甚狞狰，但觉其可畏，已而背上受笞，红痕涌起，斗视之，果先生也。即至游憩之场，先生弗临，余亦注目窗眼，以当先生之鉴临于上。若先生之面略隐约于窗间，余状立化为懊丧乞怜之状。果先生苟伸头于外，即为顽钝之儿，甫作鬼声，然即诎然而止。惟司蒂尔福司独否，优游如平时。一日忒老特尔司球坠先生窗中，不审此球果否轻触先生神圣不可犯之头颅耶，余心胆已裂，并不计此时胡以有定力，能观此球入闼者，后此示罚如何，则不可知。惟此忒老特尔司之身，至可怜悯，彼着雨过天青之小衣，股肱皆紧附如香肠。自余入学半年，乃无日不受巨杖，惟一日为礼拜一期，予假，但责掌而已，以此后为奇特事，欲作书告其叔父，已乃不成书。彼每经一杖，则但以首伏案即已，少须眼泪甫干，则又张口而笑，即于黑板画髑髅无数。初余殊未知忒老特尔司之写此，必有所为，已而大悟，彼身之被创，意在皮囊，其归宿处，骨头固未坏耳。既而又思，此或不然，盖画人难肖，画此易肖，故不惮数数为之。惟此人殊为可敬，彼言同学义宜相卫，因之屡被夏楚。忽一日，司蒂尔福司大噱于礼拜堂，众皆疑为忒老特尔司所为，则捉而禁之，然终不斥言为司蒂尔福司所为。明日既责，且拘之黑屋可数句钟，既释，则一卷腊丁文法，已画髑髅无数。顾自有此举，司蒂尔福司亦力赞其人，以为男子。须知凡人得司蒂尔福司之赞扬，初非易易。余自咎无胆，不足步其后尘。每礼拜日，余见司蒂尔福司及密斯克里格尔携手同莅礼拜堂，此着最为美观。吾初非谓密斯之美，可以敌吾爱密柳，且吾亦初无欣慕之心，然谓此少女在群雌中，亦足有动人之处，温柔之态，颇无人能媲彼美。司蒂尔福司衣白衣裤，为密斯执伞同步，一刚一柔，令人生慕。因思密斯之心，必感激司蒂尔福司无已，匪特爱之一字足尽其美。自余眼中观之，夏迫、麦德均当世表表之人物，特较之司蒂尔福司，直阳光之于星气。司蒂尔福司之将护我，终始无变其节；以余见重于司蒂尔福司，同辈中亦无人犯我。惟校长见责，则不能为余缓颊，有时抱屈过深，则抚余曰：“此何足言，当如我之昂藏，方为男子。”余虽不得其护，然心滋感之。此外有一节，尚因祸而获福，以先生鞭吾背时，恨为厚纸所抵，笞余不见痛，则立去之，余转因笞而得其自由。尚忆有一事出之偶然，乃转令余及司蒂尔福司情致益茂密无上，事为余生平之足自豪者，惟于吾事颇梗。司蒂尔福司曾与余坐而谈心，吾偶言某人大类吾所读之Perigrine Pickle书中之一人，余语此时，司蒂尔福司亦不之闻，临睡始曰：“尔所言某书在此乎？”余曰：“未也。”因叙其所以能读此书之故，以洎于他书。司蒂尔福司曰：“书中故实汝皆忆乎？”余曰：“忆之，且尚能背诵不遗。”司蒂尔福司曰：“小考伯菲而，汝每日以书中典故示我，我夜中不即睡，晨来早醒，汝可以故典告我，其事可袭《天方夜谭》之故迹行之。”余大悦，当晚即举书中事，然余所言，曾否颠倒书中序次，以淹没著作者之心思，则不可知，但会心所至，即慨然言之。其所云梗吾事者，吾夜中嗜睡，或受先生鞭责，懒不能述，然亦不得不述。第以余之倦，致令司蒂尔福司无欢，余何敢者。每当晨气甫动，余尚耽眠，而司蒂尔福司则力速余醒述故事。而余亦有获益处，若算学不觅得数，则司蒂尔福司一一见告，余亦以是受贶。尚有一节，足以自明，余之作如是承迎，既非图利，亦非畏威，但觉心乎爱之而已，无他念也。司蒂尔福司尤能洞人情，甚忠恕，今当略举一事，为读吾书者证之。壁各德尝谓与余通书，一日书至，附书同至者，巨饼一，桔子一巨筐，二瓶果子酒。以礼得物，余必上之司蒂尔福司，请其号令。司蒂尔福司曰：“小考伯菲而，此酒吾不汝动，留以为述故事时润其咽。”余大赪，陈谢不可。司蒂尔福司曰：“吾闻尔谈论声微喑，此酒必留以贶尔。”因之置酒于其箱中，每日以小杯饮我，有时捻桔汁于酒中，加以薄荷之精，令酒香冽。实则加是于酒中，酒初未佳，特谓为朋友之见爱，于心亦滋惬。余思每一部书，辄叙之数月，而酒之润喉，其久历时光，亦正如书中篇幅之长。忒老特尔司每逢论古时，必坚坐而近我，闻滑稽则笑，闻神怪则震。余适论一人遇盗魁，危逼欲僵，失声而号，竟为校长所闻，校长夜中方徼巡至此，则取而笞，谓为乱寝室之规则。然以谈古之故，失业而复失眠，于我为无利；第以此之故，既足以取悦司蒂尔福司，而同学亦惮我淹博，咸加敬礼，故余亦乐为其用。在理校长专制，则学子之进境必滞，以此之故，吾同学中乃一无所知。勿论其他，但长日笞责，脑亦为昏，何能向学！惟余有志，不甘没没而无称，因是开罪于假父。余在学堂中得司蒂尔福司之助，东涂西抹，亦间得几微之学。以天良言之，密司忒麦尔之教我，咸掬心相示，余亦感之至深。惟司蒂尔福司傲藐其人，力揶揄之，己或不然，则以人故挑其怒，余颇心悯教习之见枉。尚有一节，殊不足以对先生，则以余胸无宿物，遂以先生老母窘状告之司蒂尔福司。时司蒂尔福司方与麦尔先生为难，余深悔前此失言，恐先生为司蒂尔福司所辱，竟不料余饭于先生老母室中，乃生尔许波澜，良出余意想之外矣。先是克里格尔忽卧病，不能自监讲堂，同学大悦，午前之课已鼎沸矣，此时学生竟有不可抑制之势，吞格登堂书乱者之名，可二三次，顾学生亦不之惧。自计克里格尔一愈，毋论有罪无罪，均当就刑，今即名在丹书，有笞而已，又宁足恤，且纵今日之乐。时为礼拜六之下午，众以先生卧病房闼，即近游憩之场，过嚣防触先生之怒，且微雨莫出，于是午后仍聚讲堂为随意之科，以消长日。是日夏迫宜赴剃发肆治发，麦尔代任其重，留彼监堂。时群儿攒聚，如群狗趣一瘠牛，麦尔伪瞽不敢正视。余尚忆以瘠手扶头，筋乃暴发，伪视其书。而群儿隳突起坐，都无常度。亦有赌捉迷藏，笑者、唱者、语者、跳舞者，有作怪声而呼者，有蹴鞠者，有踞先生之侧晃荡其身者，有面先生翕动其口眼者，亦有在先生后作先生扶头状者。语者则渲染先生之褴缕用为笑悦。麦尔忽大怒，掷其书曰：“尔且小静，此为何状，宁非癎耶！不尔胡向我狂易如是！”先生掷书，书即余书，以余方立近先生而背诵。先生既怒，余诵声亦止，见群儿少定，或惊或悔，或忸怩，咸无语答先生。司蒂尔福司方纳手于囊，以背承垣，弩唇作欲声状。麦尔曰：“密司忒司蒂尔福司，汝亦宜静。”司蒂尔福司曰：“汝且先静，汝究语谁者？”麦尔曰：“汝坐。”司蒂尔福司曰：“汝且先坐，勿与吾事。”声甫发，而顽者则咸大噱和之。麦尔色惨白如死人。众亦少戢。尚有一人方欲奔先生之后作丑态，既为先生所见，则出铅笔问麦尔曰：“请先生修之。”麦尔曰：“汝以为于数分钟前，余眼昏不见尔示势于人为乱耶？然则汝乃大误。”司蒂尔福司曰：“吾焉能管许事。”麦尔口颤言曰：“汝所自恃，在校长优汝，故见重于人，因而辱我上等之人。”司蒂尔福司哂曰：“上等人安在？”忽有一人言曰：“司蒂尔福司过矣。”其人即为忒老特尔司。麦尔立止之曰：“汝勿声。”麦尔复曰：“汝所儿抚之人无他，其人适交蹇运耳，然其人从未尝开罪于尔，似此举动，夫宁非鄙，汝今或立或坐，听汝也。考伯菲而，汝自背诵其书。”司蒂尔福司直趣余前引余曰：“小考伯菲而，汝止。密司忒麦尔，吾实告汝，汝谓我鄙，我指汝伧，且尔为无知无识之乞儿。汝本乞儿，今乃敢斥我，则尤不审进退之乞儿。”余此时方虞二人互击，忽见全堂同学乃植立如木偶人，余见克里格尔自门外挟吞格入矣。密昔司及密斯咸张皇于门外，麦尔以手扶头不语。克里格尔麾手曰：“密司忒麦尔，汝殆未忘及本来面目乎？”其声甚烈，尽人皆闻，乃毋须吞格为之传语。麦尔下其手曰：“未也，吾岂能忘，且坚识之。”校长尚以目视麦尔，左手倚吞格之肩，坐于学生书案上，引目视司蒂尔福司曰：“既彼不能告我，汝且言之。”司蒂尔福司怒视校长不即答。余觉司蒂尔福司凛然如天神，而麦尔则猥琐不可状。司蒂尔福司曰：“彼胡为斥吾处优而恃宠？”校长曰：“谁语之？”司蒂尔福司指麦尔曰：“彼也。”校长怒视麦尔曰：“吾且问汝，是言何谓？”麦尔曰：“密司忒克里格尔，吾意初不谓此，谓凡人必不宜据特别之权，鼓动群儿弄我。”校长闭其小目向上言曰：“弄汝耶？吾今试问汝，密司忒……其下何名者？又问汝，汝斥彼为宠人，则汝为辱我。我何人者？我为驱使汝辈之人，校长也，汝主人也。”麦尔曰：“吾殊失检，果静念者，亦当不冒昧至是。”司蒂尔福司进曰：“汝斥吾鄙何也？彼既鄙我，我则乞儿彼矣，我果能静念者，亦不乞儿汝矣。今既乞儿汝矣，有罪我自承之。”余见司蒂尔福司衎衎如是，心则大悦，服其有胆，众亦同钦其人，特不能声。克里格尔语司蒂尔福司曰：“若尔坦白，令人起敬，称为本色男子，唯吾学堂中所用人，乃以乞儿称之，深所不解。”司蒂尔福司狞笑不答，其状甚轻渺校长。校长曰：“此非答我之言，且我所冀望殊不止此。”余窃观麦尔与司蒂尔福司虽强弱不同，然尚敢与抗；若校长者，则畏司蒂尔福司如虎，其状甚于麦尔。司蒂尔福司始曰：“我固乞儿彼，彼弗承之，听彼。”校长曰：“汝曾见其沿门托钵乎？”司蒂尔福司曰：“彼固不为此，其家至亲之人，固已为之，初无剖别之处。”司蒂尔福司语时，视我，余大震，悔其失言，即引目视麦尔。麦尔以手拊余背，仍怒目视司蒂尔福司。司蒂尔福司忽语校长曰：“尔既欲吾言，吾质言之，彼母实居卑田院中。”麦尔尚以目视司蒂尔福司，仍以手拊吾肩，闻言，即自语曰：“然。”校长即攒眉向麦尔曰：“适彼所言，汝闻之乎？请尔于众中辨之。”麦尔曰：“彼未误也，吾何由辨。”校长曰：“然则尔可面大众言之，我乃弗知，今始悟汝为寒乞。”麦尔曰：“勿须急辨。”校长曰：“何哉，讵尚有冤枉之言？”麦尔曰：“尔与我相处久，宁不知吾家世者？”校长筋暴言曰：“汝勿以吾学为义学，收罗贫者。今既如是，汝何可留，密司忒麦尔，尔我分袂为佳，速则尤佳。”麦尔起曰：“今即行，亦何伤，吾今与诸君为别。”复拊吾肩面司蒂尔福司曰：“尔今日所行事，愿尔后此勿自悔其刻毒，今绝交尚无恶声，仍朋友也。”复面吾久，即取笛及残书数卷，留匙于案上，夹其行囊，萧然自出。行后，校长即演说，命吞格传语曰：“谢司蒂尔福司为揭斯人之秘，不尔，吾学堂之名誉扫地而尽。”已而复与司蒂尔福司执手，令众学徒欢呼者三，余亦莫知所以，以为司蒂尔福司获胜，亦从众三呼。忒老特尔司见麦尔去，失声而哭，校长曰：“汝不欢而哭，宜责。”遂抶忒老特尔司，始入。校长既行，彼此相视者久，而余则深悔失言，致麦尔衔忿而去，不期泪落如绳。司蒂尔福司则时时瞩我，余恐泪痕为彼所见，因而失欢，乃急敛其悲。然见忒老特尔司哭，则大笑曰：“此蠢蠢者宜鞭。”忒老特尔司责后，伏案哭，哭已，复画髑髅，闻司蒂尔福司言，即怒之曰：“我何与汝事，质言之，麦尔先生屈也。”司蒂尔福司曰：“姑娘，孰屈先生？”忒老特尔司曰：“汝也。”司蒂尔福司曰：“我何为枉之？”忒老特尔司曰：“汝伤彼之心，复败其事。”司蒂尔福司曰：“彼伤心耶，少须即已，彼心不与尔密斯忒老特尔司同也；即云败彼之事，殆言失馆，试思彼馆足以供彼之用乎！吾既逐之，即当以书上吾母，月以资给其人，勿令馁死，汝能知之耶？”余闻言大悦，亟称其慷慨。盖司蒂尔福司母孀而富，凡彼所求，无不如志。而司蒂尔福司言：“吾今日初无私怨，皆为汝辈而然。”余愈感激。是晚谈古典时，耳中尚如闻麦尔笛声，既而就枕，似闻麦尔笛声尚在左近，其音至悲，余恻然几不成寐。后此浸忘其事，一心尽属之司蒂尔福司。而司蒂尔福司即代麦尔之席，授课如行云流水，初不苛责。已而新教习受代矣，其人自文法学堂毕业，未受事时，与司蒂尔福司聚于客堂小饮，用探司蒂尔福司意，以定去留。司蒂尔福司悦，谓此新客直一坚墼。余亦不审坚墼之义何指，但以为司蒂尔福司心敬其人，必非凡品，亦从而敬之。唯授课乃不如麦尔之尽心。此半年中，学堂中有一事，我尚忆之。一日午后，学生都已受笞，校长之余力，仅有数人未加刑罚，而吞格已进，言有人来视考伯菲而。校长与谈数语，始问何人，而吞格报言，则云于何地相见，余心则忐忑不审来者为谁。校长令余易新袖出面来客，余心突突然，如校长旨。及垂至客堂，初以为吾母也，前此尚以非麦得斯东者，必为迦茵，今果为吾母者，则相见当大哭。然开门入室，乃不见吾母，则密司忒壁各德及汉姆二人，见我脱冠为礼，彼此屏立墙上，以肩相摩，面赪不能发语。余不期失笑，因与接手，且大笑至于泪落。密司忒壁各德力掐汉姆使言，忽见余拭泪，则以为悲。汉姆曰：“马司德大卫无恙乎？汝今长成矣。”余且拭泪且言曰：“吾果长成耶？”然眼泪之落，或见故人而然。汉姆曰：“大卫果长矣。”顾密司忒壁各德曰：“大卫不其长耶？”密司忒壁各德亦曰：“彼固长也。”因而相对大笑。余见二人笑，则亦笑，笑极又欲泪下，因曰：“吾母佳乎？吾最亲爱之老壁各德亦佳乎？”密司忒壁各德曰：“佳。”余曰：“小爱密柳及密昔司根密支无恙乎？”曰：“无恙。”三人复无言。密司忒壁各德即巨囊中出大龙虾及大虾，尚有帆布囊小虾满之，均预熟者，言曰：“大卫前居吾家，吾相尔所嗜者，即而奉汝，此为密昔司根密支为汝熟之。”于是复言之且长，余曰：“谢君见爱及根密支之劳。”汉姆奉二物于手，向余而笑。密司忒壁各德曰：“今日乘风潮之便，一帆至此。吾妹作书与我，故知大卫在此。谓吾便道者，必一至省汝，吾妹心中滋念汝也，且言吾家人咸安常。吾见汝后，小爱密柳能书，吾必令其作书予吾妹。试思吾此遭举动，两面圆矣。”余谢密司忒曰：“小爱密柳今亦长矣，较诸前此拾小石时，状或不同？”密司忒曰：“今几成女郎矣。”指汉姆曰：“汝试问之。”汉姆不言，笑而点首。密司忒曰：“此女风貌。”汉姆即曰：“彼人学问。”密司忒曰：“彼书之黑，乃同青锦，绝大，随地置之，皆了了而辨。”余观密司忒形容爱密柳书法，匿笑不可止。目张而气促，伧状娱人，至得意时，则高麾其拳，大如巨锤。汉姆之言，则与密司忒无复上下，果使听彼所言，将绵绵无尽期。然司蒂尔福司至，见为生人，即戢足弗前。司蒂尔福司本不审有客，沿路噫气而前，既见余，则曰：“考伯菲而，汝乃在此！”言已欲行。余不审何故，必引其人与二人相见，竟获交此人，足以长吾傲耶，则不可知矣。因曰：“司蒂尔福司，汝勿遽行，此二君为鸦墨斯渔父，善人也，亦吾保母之亲属，远来存我。”司蒂尔福司即回面曰：“二君佳乎？”然司蒂尔福司言动风采，在在咸能摄人，尽人见之，匪不帖服，司蒂尔福司一言，而二渔者已输诚悦服。余曰：“密司忒壁各德，尔明日为书告吾母时，请言此密司忒司蒂尔福司待我厚，非此君者，吾不可问矣。”司蒂尔福司大笑曰：“二君勿听彼言，彼妄也。”余曰：“密司忒壁各德，果司蒂尔福司能至吾家时，吾必引彼至鸦墨斯相尔宅。”又语司蒂尔福司曰：“彼家汝乃未见，则以舟为家耳。”司蒂尔福司愕然曰：“舟耶？然以二君习于海事，家此良适。”汉姆曰：“君言良然。马司德大卫，此先生语至当要，吾季父真老于海者。”密司忒壁各德闻言，亦乐，因自整其衣，手足不知所可，笑曰：“谢先生奖借，吾亦老于此业，自尽吾分。”司蒂尔福司曰：“人贵尽分，即圣人亦不为人所不能为。”壁各德曰：“先生固能尽分者，在学堂中魁出诸贤，此何可及！今日见待如此，感且不朽，渔者伧荒，无敢欺人，吾家固无可寓目，果同马司德大卫见枉，吾亦恭待从者，唯吾家类蜗牛居。”此语盖自形其笨，司蒂尔福司曰：“吾愿君二人佳。”汉姆亦答之以此。司蒂尔福司遂行，二人亦别。是夜，余本拟告彼以小爱密柳事，特防其嗤鄙，乃无敢言。闻密司忒壁各德言爱密柳已长成，顾安有是事，盖妄语也。因以虾蟹之属，私匿卧室，不令校长见之，同室之人皆坐享此鲜，唯忒老特尔司终怏怏不怿。是夕食蟹而病，医生以黑药水投之，佐以二蓝色药，而先生又力笞之以已其病。后半岁之斋居，余乃勉强度之。自炎暑至于霜辰，夜中鬼火，一星照耀，晨兴则满堂皆寒栗之囚，食物不过燖炙之牛羊，早晚少变其味；余则卷角之书，破石板一方，眼泪渍满之白纸订册一本。更进则鞭箠二事，及下雨之礼拜日，似长日居于埃墨空气之中。盼望年假，如微星一点，远远而近，先以几月，易为几礼拜，又易而为数日之近。余又惧假至而家人不吾取，已而司蒂尔福司告余，余家已有家书至。余思即归，亦将断吾股。已而逐日渐近，至于登车。余在车中，陆续入梦，梦兆亦奇零莫数。一次偶醒，见车所行处已非衢中，耳中所闻，都非校长学生之声，则御者叱马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