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司蒂尔福司家有老仆，恒侍主人赴大学校。老仆颇凝重，不类厮仆，言笑弗苟，行步轻便，举止安贴，见客至有礼。每欲有需，彼必侍立；意不属彼，则彼亦远引，然亦无委琐卑屈之状。顶秃矣，周围尚有短发。其与凡仆不同处，正以显其凝重之态，一举一动初不越范围以外。见者亦不敢目以驺皂，且不敢加以呼咤，屈之泥涂。僚仆争重其人，无事时则取报阅之，余事则僚仆为之代任。其尤异者，不称其名，但称其姓。姓非庶姓，曰立铁麦。余见其人，每自觉其稚小。其人年鬓谓之五十似也，谓之三十亦颇近似。方余未起，而老仆已进刮髯之水，且为余刷衣置履，余起即得履而著。余启幔与之为礼，问时刻。仆敬取表观讫，纳之衣囊，言曰：“八点有半。少主人命厮走问客夜来安否？”余曰：“谢纲纪，想少主人亦安。”仆曰：“安。尚有他役命厮走否？敬待命。宅中定规，九钟起，又半句钟者，赴晨餐。”余曰：“谢纲纪，吾无事奉干。”仆鞠躬而出，轻引其扉。于是逐日咸如是，文字乃同排印，初无增减。余每见辄瑟缩，但觉年少，用之为僭。司蒂尔福司家居教余骑马，又教余拳技，是皆余所弗习，而司蒂尔福司为余都讲，即受教亦非耻，顾此老仆列前，余转愧自形其短。实则拳技非仆所长，余亦无愧。惟有此尊严之仆御，临照吾前，乃左右莫审所可。吾书之评叙此老苍头者，一则自愧稚年，一则后此尚有无穷关系，亦吾书所不能略者也。此礼拜中为期至迅，惟乐极，遂觉光阴一同逝水。七日中无日不与司蒂尔福司同居，益得其无穷之教益，而见待乃一如当日，初不拘拘以礼，余转安之。即此一事，亦见吾友之不改风度。然惟待我为然，他人则否，愈知良友之亲我，实异恒人。已而议出行，初意本携立铁麦，既乃留守于家。而老仆即为余辈束行李，置之车中。行时余劳之以金，仆受金，亦安详无惊喜状。余拜母时，极谢恩意，母亦慰勉有加。惟登车时，尚见立铁麦目耿耿送余，余仍瑟缩不可止。此次至鸦墨斯为熟径，道中亦不更叙。去本以邮车，至时已晚。行过小市，司蒂尔福司笑曰：“何来小窦，逼狭至此！”余二人遂至江豚客寓。明日起少晏，司蒂尔福司早起，迨余起时，已行海边一度。言：“已少识船人，尤见海边船屋，其上果有烟囱，汝今何时引我至彼一观？”余曰：“今晚可也。待彼举家围炉坐语时，吾辈可突入视之。”司蒂尔福司曰：“可。”余曰：“去时乘其不意，为状尤佳，尤不宜令彼夙知吾至。”司蒂尔福司曰：“趣即在是，知尚何趣！须知欲观土著，必至其窟宅，为状始真。汝不言往省保氏乎？”余曰：“当先省壁各德。”司蒂尔福司出表曰：“汝先我行二句钟，想啼笑之时皆足。”余大笑曰：“乌能不足！惟兄亦当至彼家一行，至时彼必大喜过望。”司蒂尔福司曰：“尔命我者我即行，惟示我以处，我自觅之。于二句钟后，必至彼间。”余遂详语以巴格司住处。议定余先行。风利如刀，吹面欲裂。海面清绿如镜，夕阳虽未能暖，然光力甚伟，随地皆有爽气。余至市上，觉向日之衢巷皆缩，此盖小时所见，迨长遂若变异。顾余记性尚佳，犹能辨所向。遂至乌麦店中，而招牌上添书乌麦周兰矣。余至时，似二足不期竟入者。据门内觑，见一女人抱孩提作戏，尚有稍大者，引女之裙卧地弗起，余一见即知为美尼，二子均所生也。肆中有内门，闭矣。隔壁之槥厂，尚闻斧钉之声。余入时言曰：“密司忒乌麦在乎？果在者，请相见。”美尼曰：“在也。此时天气乃不宜其喘。”因呼地下之儿曰：“周，汝延外公矣。”童子至门，作异声大喊，然不成声，复羞赧即伏首于母怀。母称之曰：“汝能也。”已而闻奇喘声，乌麦出矣。咻喘逾昔，然尚无病容，未老也。乌麦曰：“先生何事见教？”余曰：“密司忒乌麦试与小子接手，君尚忆当时善待我乎？我当时不审礼意，未表谢忱，今兹歉然。”乌麦曰：“老夫忘怀矣，客当非错。”余曰：“非错。”乌麦曰：“老夫记性退而咻喘增，可笑也。”语已，摇首曰：“我乃未曾识君。”余曰：“君尚忆十年前至车次，延一无母之儿，同饭于此，且同车至自白伦斯东乎？同车者密司忒及密昔司周兰，尚未论娶也。”乌麦大悦曰：“美尼汝亦忆之乎？亡者为女人。”余曰：“吾母也。”乌麦曰：“尚有一乳下儿同瘗。语及此，我忆之矣。别后如何者？”余曰：“无恙。想丈人亦无恙？”乌麦曰：“幸如恒状，惟气喘逾昔。凡人年老，乌能使气息顺舒如平时，惟病态如何来，吾如何受耳。人生处世，亦但如此而已。”语时大嗽，笑既复嗽。而美尼亦抱其儿坐于案上，引目视余。乌麦喘定言曰：“然然，果同车行也。是日归时，周兰求婚，吾亦允之，婚期即定于是日。今与我同治是业。汝观至小之儿尚如是也。”美尼亦笑。此时老人进抱其儿，美尼则乘间自掠其发。老人曰：“饥乎？”余曰：“谢老人，吾乃弗饥。”乌麦曰：“吾忆巴格司之妻，前此亦在君家者。”余曰：“然，为吾保氏。”乌麦闻言似悦，曰：“吾记性尚佳，以势度之，明日咻喘或略愈。壁各德有亲眷，方习艺于吾家，其人至灵警。”余曰：“其小爱密柳乎？”乌麦曰：“然。其年甚稚，风貌良佳，鸦墨斯中女子恒不及彼，半皆妒之。”美尼曰：“安有是事！”乌麦曰：“孺子，吾非斥汝，但言一半者，汝不在内也。”美尼曰：“彼之招忌，亦由自取，彼自视高耳。果审分量己，胡至取憎！”乌麦曰：“孺子乃不审事。须知女流之妒美貌，忌心之萌，几于无理足言。”语至此大嗽。余以为嗽极尽足以死，已而平矣，其喘如故。觉疲而坐，自拭其额汗，言曰：“彼在是间，几于无伴，当益无意中之人，因有言讹传爱密柳后将为命妇。讹言之至，不为无因，以彼在学堂时恒言一日得志，必为舅氏赡备百物，故命妇之谣即基于此。”余曰：“然，彼少时即言此。”乌麦点首曰：“此外尚有故。彼虽衣裳雅素，较之盛饰者为高，而忌者复大集，意自少过于娇态，故不能谦而下人，益增人忌，其余尚无他语。美尼汝言如何者？”美尼曰：“然。”乌麦曰：“彼前此曾为一夫人清客，倔强不少屈，因而解馆。后此遂至吾家，可二稔，谨密无过。彼一人之工可抵六人，美尼汝以为如何者？”美尼曰：“诚然。”乌麦曰：“吾言多矣，幸勿以老人为喋喋。”余见二人言语绝轻，防为人闻，因悬揣爱密柳即在于此，遂向乌麦曰：“其人在是乎？”乌麦以面内向而点首。余曰：“能否容吾窥之？”乌麦可吾请。余向玻璃窗中内觑，见爱密柳坐而拈针，二目蔚蓝，澄澈如秋水，以目顾美尼之子，与之作态。余观时，乌麦曰：“客意欲进而与言乎？在吾肆中，尽可如意。”余不欲进，计相见转难为情，遂谢却不入，但问彼几时归也。问时，即不欲早诣彼家，必待其归，然后造之。言次，遂与乌麦父女为别，赴壁各德家。既叩门，则壁各德自出启关，竟不相识，问曰：“客来何为？”余大笑，壁各德不能笑，盖彼此虽通书，而不相见者七年矣。余乃伪为生客，言曰：“密司忒巴格司在乎？”壁各德曰：“先生何问？吾夫在也，但病痹耳。”余曰：“今尚能至白伦斯东乎？”壁各德曰：“疾愈当行。”余曰：“密昔司巴格司亦常往乎？”壁各德见问，则凝神视余，忽举手作欲抱状。余仍伪为外客，言曰：“吾将问白伦斯东中有老屋曰鸦巢，今安在？”壁各德少退，侧目复将举手。余曰：“壁各德。”壁各德因张手大呼曰：“吾宝安从至！”言已大哭。余亦大哭，相抱提久之。哭已复笑，于是笑哭相杂，而壁各德之爱我，且悲且喜，余竟不能描写其状。即余今日之忽哭忽笑，亦为生平乍历之事。壁各德以裙自拭其泪曰：“巴格司闻尔至必乐，较之得药为良，我今当告其人否？或汝自入，视此病人。”余固欲往，而壁各德将引余，复抱余亲吻。余知既见壁各德，必不舍余独行，即曰：“与我同往何如？”于是同登。壁各德先入告巴格司。余迟之门外。迨巴格司闻余至，余始徐徐入。巴格司大悦，顾乃不能与余引手为礼。时睡帽上有红缨下垂，巴格司曰：“汝即用此为手可也。”余把缨当把其手，即踞床沿坐。巴格司曰：“吾能愈者，更为尔御车至白伦斯东，则如天之福矣。”时巴格司隐于衾中，加以睡帽，但露一丑面，其状逾怪，忽尔面余而笑曰：“前此吾书车厢之上何名耶？”余大笑曰：“密司忒巴格司，汝尚能诙谐耶！”巴格司曰：“吾久已愿意矣，今一无反悔。汝曾告家中饼及布丁均彼所为乎？”余曰：“忆之。”巴格司曰：“所制至佳。”因以目视余，似欲称颂其美。巴格司曰：“吾病中颇忆其事，今则为穷人矣。”余叹曰：“闻之令人无欢。”巴格司又曰：“吾果穷矣。”语时强支其手自衾下出，摸索其杖。既得杖，即以杖抵床下，其状似痛，而杖所触处有小箱作声。巴格司至此，始微笑言曰：“故衣也。”余漫应之曰：“故衣乎？”巴格司曰：“若化而为金钱者佳耳。”余曰：“吾亦愿尔金钱满中。”巴格司曰：“非钱也。”其声甚厉。余曰：“知之。”于是巴格司释然，面其妻曰：“此人为才干之妇人，虽百赞咸足以当之。”因呼壁各德曰：“吾亲爱之人，今日须以美馔款客。”余方欲力止之，壁各德以目视我，令勿言，余乃嘿然。巴格司曰：“吾尚忆得有余钱在吾衾底，然罢极，汝今同马司德大卫暂出，待吾小睡醒，当得之。”余遂出。既出，壁各德告余曰：“彼迩来愈啬，每次出钱必复如是，虽忍痛亦不听人扶掖。”移时，闻巴格司呼痛，壁各德颜色顿异，徐曰：“今日汝来，彼出钱治具，彼意甘也，幸勿泥之。”已闻巴格司瑟缩登床，复呼余进。进时则伪为醒状，曰：“吾睡几时矣？”遂在枕旁出一几尼。巴格司意吾不之知，虽忍痛启箧，心滋甘之。余告壁各德以司蒂尔福司将来，壁各德曰：“凡为尔友，吾皆祗侯，勿论其为结契之人。”少须，司蒂尔福司至矣，与壁各德酬接，雅中程度，倜傥无龌龊气，壁各德乃大悦其人。于是同饭于壁各德家，亦登楼面巴格司少谈，而巴格司之病亦几为减。司蒂尔福司要言不烦，语若不经心而出。余在客厅中与之闲话，壁各德出余儿时所读书，记传教人被难之状。余更翻其书，觉儿时读而毛戴者，至是则夷然不之动。壁各德言小房已部署，即留宿于此，余不能辞，以目视司蒂尔福司。司蒂尔福司曰：“汝且留宿于此，吾仍至逆旅。”余曰：“远道同来，不能离君而去，似非良友。”司蒂尔福司曰：“此纤芥事，何名为似，汝留，吾行可矣。”于是余及壁各德皆释然。司蒂尔福司从容无忤，仍言笑自如，迨晚始同至船室。实则司蒂尔福司之肆应人，皆以爱人为宗旨，意所适地不能使人不欢，而咸出自然，初无蹇涩之状。及至密司忒壁各德家，则繁星满天，寒风裂面，四望均平沙无垠。余曰：“此地殊苍凉。”司蒂尔福司曰：“夜中尤甚。汝第闻海涛声，似欲招吾下溺。彼间覆舟岸次，非密司忒壁各德家耶？”余曰：“然。”司蒂尔福司曰：“今晨来固已见之，今近矣，可勿声，且蹑足一入其室。”余款扉时，微语司蒂尔福司曰：“尔趣步从我。”余在门外时，闻船中人声喧杂，及门启，见有人方击掌。其尤怪者，其声即出之长年戚戚之根密支。实则屋中人皆乐，乐者不止一根密支。老渔乐不可支，张手作笑声，唇几欲裂，作趋抱爱密柳状。汉姆亦笑声吃吃，顾有惭怍之容，似将引爱密柳授之老渔。而爱密柳面有羞容，神宇亦颇适，方欲自汉姆手中往扑老渔怀中，竟为余入，赫然立止。此即余自门外突入一幅之画图。而根密支尚拊掌不已。迨余入时，万象皆寂，如无其事，家众皆骇诧不知所云。而余方与老渔伸手为礼，汉姆神定，即大呼曰：“此马司德大卫也。”于是俄顷间与彼家人环互接手，彼此问讯不已，且语出同时，声至嚣杂，漫无应答之序。老渔意得愿遂，词语颠倒，但坚执吾手，摇动不已。执余已，复与司蒂尔福司接手。自披其发，长笑言曰：“二位新长之佳公子胡适？此时宠贶，令人疑信不可止。爱密柳汝前！”指司蒂尔福司曰：“此先生即马司德大卫良友，吾旧曾告尔者。今日之来，正为汝来，又为尔舅氏生平至得意之时来，则直足令人呼噪而申贺。”语已，以两巨掌捧爱密柳之首，左右亲其颊，至于十数不已。复抱之怀中，以手拊之，迨一纵手，而爱密柳已逃入余当年信宿之小屋中。老渔复向余而笑，久乃言曰：“二君皆长，秀润如玉。”汉姆曰：“叔氏言然，真玉人也。”老渔曰：“今日之事，二君乃不之知，吾胡为纵乐如是？爱密柳汝出！”呼已，复言曰：“彼知吾言此，避入复室矣。”语根密支曰：“汝为将出此鬟。”根密支应诺。老渔遂引余二人同坐，曰：“吾若不名今晚为至乐之时光，则吾为妄语。”因附耳曰：“汝适所见羞避之爱密柳。”司蒂尔福司即点首，如悟其旨。老渔曰：“吾所言者，即谓其人。爱密柳者，自小已育吾家，初非吾女，然爱之直如吾女，盖吾不能不爱其人。”司蒂尔福司曰：“我知君事。”老渔曰：“谢君见爱。而马司德大卫者，少小已见其人，爱密柳之懿美，大卫则一一知之。今如何者，亦可以一面而得。君辈有审其前状者，有晤之临时者，其中尚有一事，二君顾乃弗觉。此事盖至洽吾心，二君听之。老渔无学，蠢蠢如江豚，吾为人固蠢，而爱密柳之在吾心坎，实柔媚不可以状。今吾辈非外人，不妨质言之。适所见之妇人，亦不称为密昔司根密支矣。力老渔语至此，复搔首不言。少须，以二手按膝言曰：“此间有一人，自爱密柳之父溺于水后，相处至于长成，其人非美少年，丑乃类我，蠢亦如之，而天良则常置于善地。”汉姆旁立，丑状妖露，百不自容。老渔指汉姆曰：“彼心虽悬之中枢，然已坠落爱密柳心坎上矣。逐日追逐往来，厥状如奴厮，至忘寝食，后乃告我言抱病矣。吾细审爱密柳正在宜嫁之年，本图为择佳婿，为之将护，矧吾亦不知为生几时，果一日舟翻于海上，将死未死间，心中苟念及爱密柳已有人保卫，不致失所，则死亦诚甘。”语时复少止，视汉姆微点其首曰：“我即命彼自乞婚于爱密柳，讵知此子庞然大物，而羞涩乃如童子，久久不敢言，吾则自言之。爱密柳闻言，即曰：‘彼耶？吾二人自少迨长，为状至密，然不能许也。而为人尚不恶。’吾不得已与之亲吻，曰：‘此事固尔自择。’乃谓汉姆曰：‘吾固欲尔二人耦也，顾力乃未赡。今乃勿议及此，但复前状，后来汝能自治其身，其人或尚可图。’汉姆亦遵余训迪，为人愈庄，又二年。”语时分二手，一按余膝，一按司蒂尔福司之膝，左右顾，述其言曰：“忽一日，即今夕也，爱密柳忽至吾前，汉姆即随其后。吾每见汉姆恒随女后，吾亦初不措意，而汉姆忽引爱密柳之手，笑而谓吾曰：‘彼许为吾妻矣。’爱密柳欲哭欲笑，言曰：‘请训于舅氏，惟舅氏一言是率。’二君试思，吾何为靳之！爱密柳曰：‘但得舅氏许可，吾意已久定，愿为其妻。’于是密昔司根密支鼓掌，而二君入矣。试观此孺子，已为爱密柳之夫，一待爱密柳可嫁之年，彼享其艳福。”汉姆闻言羞极，然亦不能不言，不与余辈酬答，则期期言曰：“马司德大卫初来时，爱密柳乃高与君齐，后此竟艳如名花，逐日暴长。我即之死亦甘心焉。此人岂但衣我食我，较之衣食，贵逾百寻。且吾之爱彼，直出血诚，虽吾鄙陋伧父，而设想贵人之心之爱其妻子，亦正不外是。”汉姆语时，颤不可止。余闻言心滋怅然，自念少时与爱密柳曾私订婚，顾虽儿戏之言，其中亦不无芥蒂，虽极口伸贺，而心中滋痛。欲余今日谈吐生风，为欢以媚座人，自审弗能。幸携得良友，听彼言之。司蒂尔福司果数言，而座人已大哗笑。语老渔曰：“汝固善人，宜天心令尔今夕克有此乐。今来与尔接手，决尔后此享其老福。汉姆亦前，吾为汝贺，决尔夫妇荣谐至老。”谓余曰：“金盏花，趣拨火令爇！密司忒壁各德将新人出，吾别留一座相待；若不令之出者，吾即行。似今日举室为欢，何为留此空座？即使举印度之金赠我，我亦不能与易。”老渔果入室取爱密柳。爱密柳不即出，汉姆亦入，二人同挟之出。爱密柳低首至地，不愿出，顾司蒂尔福司有礼而能言，乃不能不出。司蒂尔福司且不言嘉礼事，但言以舟为家，得鱼至乐，及潮汐之有信。又言密司忒壁各德及汉姆以虾蟹至学堂事，历历如贯珠。司蒂尔福司语时，众皆忘前事，彼此酬答，满座皆人声矣。爱密柳今夕无言，但有言必听。司蒂尔福司与老渔谈时，及一破舟之故实，语次精神勃发，爱密柳亦凝神以听。司蒂尔福司防述破舟为渔家所忌，则易言己身所历之事，以滑稽出之。爱密柳大笑，于是举家皆笑。覆舟之下，吃吃皆笑声矣。后此司蒂尔福司力逼老渔作大风之歌，老渔喑不成调，但大嚣喊。喊已，司蒂尔福司则为舵工之歌，声调激越，座人肃然。但闻歌声杂海风而鸣，虽根密支殷忧在怀，亦为破颜一笑。老渔告余，自彼伤逝以后，初不见其乐如是之遂。司蒂尔福司见根密支微郁，即以妙语解其颐，至不能在欢场中触及身世。明日根密支告人言，昨夕乃为此少年引吾入胜，至立改平日之忧郁，亦奇矣。司蒂尔福司者，既以妙语生孀雌之欢悦，迨彼语时，即复恭默以听，不敢恣其词辩，以遏人口。爱密柳羞定，即与余叙及少时在海滩拾贝时情状。余曰：“汝亦曾忆与吾戏为婚约乎？”爱密柳大赪不自止。彼今夕即坐余旧时所坐之木箱，今则汉姆与之并坐矣。乃不审爱密柳故引避汉姆耶，或防吾辈讥议，乃坐时初不与汉姆熨贴。老渔则出饼饵及小鱼为夜餐，司蒂尔福司并携酒至，于是男客同饮，至于夜中始行。主人争以灯照余，余回顾尚见爱密柳在汉姆之后送余，且言曰：“行道须留意也。”既远，司蒂尔福司谓余曰：“女貌殊佳丽，此人家屋既奇矣，而家人尤奇，足令人新其眼界。”余曰：“今日适值其大喜之辰，得分杯酒为贺。”司蒂尔福司曰：“喜固也，特其夫过蠢，亦不为非憾。”余自念适在彼家初不薄汉姆，今胡为薄之？然司蒂尔福司言次亦无不屑之容，余初谓是言戏也。曰：“司蒂尔福司，吾今日乃愈知君，一至彼家，尽人皆悦，即对吾保氏亦不失其欢，吾愈服君才辩。君惟精于阅历，乃能随物而付，无所隔阂。”司蒂尔福司曰：“吾生平随遇而安，故人人咸悦，然非汝亦莫从知我。”于是高唱大风之歌，归入鸦墨斯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