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之死再思考
综览有关“李弘之死”的各家见解,“死于疾病说”和“死于非命说”是目前的两种主流观点。而有关高宗武后朝的历史晦暗不明者甚多,要想全部澄清还有相当难度,可供考证“李弘之死”的史料也相当有限。就连李弘死前的历史细节,不同史书的记载也略有差异。其一,关于李弘“失爱于天后”的记载,《唐历》云“以请嫁二公主,失爱于天后,不以寿终”;《资治通鉴》云“天后方逞其志,太子奏请,数迕旨,由是失爱于天后”,之后才记李弘因请嫁二公主致使“天后怒”。今观《唐历》的说法,李弘是因请嫁二公主“失爱于天后”的,然而这看起来有些突兀,武则天对于太子请嫁二公主之事固然深感不满,但还不足以成为二人关系紧张的主要原因,武则天也不会只因为这一件事就对亲生儿子顿起杀心,故《资治通鉴》的说法更合情理。其二,《新唐书》称萧淑妃所生二公主“四十不嫁”[23],吴缜《新唐书纠缪》指出当时高宗年四十八,不可能有四十岁的公主。司马光修《资治通鉴》时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将之改为“年逾三十不嫁”,这显然比《新唐书》更为可信。
目前持李弘死于疾病说的学者,其最直接的证据,是李弘死后高宗发布的一系列悼文。这是李弘死后唐朝的官方说法,也为近代以来许多学者所采信。然而武后毒杀说在《阎庄墓志》出土前,始终缺乏较为有力的证据。北宋成书的《资治通鉴》和《新唐书》也倾向于毒杀说,但遭到后世诸多学人的批驳。近代以来“病死说”成为学界主流观点,一时间几成定论,而“毒杀说”则沦为边缘。直到1995年“阎庄墓志”的重见天日,才又受到一些学者的关注。但有关“李弘之死”的争议尚未终止,仍有学者认为李弘确死于疾病。不过墓志新材料的出土还是成为李弘之死研究的一大突破口,“毒杀说”与“病死说”终能分庭抗礼。“李弘之死”让人不由联想到“光绪之死”,情形可谓十分相似。同样是来自官方的“病死说”和坊间盛传的“毒杀说”两种说法。而清末留下的史料线索远比唐代要多,却依旧莫衷一是众说纷纭。今人甚至从光绪发辫中提取到了砒霜,一切看似好像可以尘埃落定,但有学者认为砒霜的存在也不能证明光绪帝是被毒死的。
笔者倾向于认为李弘并非正常病死,而是死于武后之手。尽管李弘死后唐朝官方发布的制册文中,无不强调李弘死于“旧疾”“沉疴”,但这些说法的可信度却值得怀疑。无论高宗是否清楚李弘的真实死因,即便他知晓个中缘由又如何肯向外界公布真相?身为皇帝也只能无奈地宣称爱子病逝。虽然《阎庄墓志》并不能完全坐实李弘死于非命,但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这种说法的可能性,为我们判断的天平增加了一枚有力的砝码。并且武则天毒杀至亲还有一例旁证,早在乾封元年(666),武则天就假借武惟良、武怀运之手毒害了外甥女魏国夫人,采用的正是在饮食中下毒的方式。李弘是高宗一朝深得大臣拥护、中外属心的一位太子。武后在高宗朝虽然颇有影响力,但此时并没有真正掌握实际政权。一旦高宗传位于李弘,武则天再想动摇皇位,其困难程度非同一般。
据史载,李弘死后武则天又设计废掉了太子李贤,并派人迫其自杀;李显被废后也是诚惶诚恐,听说使者到来就以为是武后派来杀他的;李旦为人谨慎韬光养晦,不对武则天有所违逆。试想在权力的诱惑面前,武则天鸩杀亲子的做法虽然看上去匪夷所思、有悖人伦,但也不无可能。近代许多史家倾向于为武则天开脱和翻案,对《新唐书》《资治通鉴》等传统文献中有关小公主、李弘、李贤、永泰公主等人死于武则天之手的记载,一律加以否定,认为是后人对武则天的妖魔化。这或许是因为武则天作为一位女性政治家的特殊身份,使得部分研究者对武则天抱有某种好感和善意。当然对于武则天杀害小公主之事,研究多认为确是封建史家的污蔑之辞,这一点学界基本可以达成共识。但是李弘、李贤、永泰公主等人之死,还是应如《新唐书》等传统史家所记载,与武则天脱不了干系。即使李弘不是武则天亲手鸩杀,也有可能是武则天授意的,换言之,武则天是李弘之死的幕后主使。
注释
[1]《资治通鉴》卷二〇二,唐高宗上元二年(675)注文,中华书局,1956年,第6492页。
[2]《资治通鉴》卷二〇二,唐高宗上元二年(675)注文,中华书局,1956年,第6492页。
[3]《旧唐书》卷一一六《承天皇帝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3385页。
[4]《旧唐书》卷八十六《孝敬皇帝弘传》,第2830页。
[5](宋)吴缜:《新唐书纠缪》卷二,中华书局,1985年,第9页。
[6](清)王昶:《金石萃编》卷五十八《孝敬皇帝睿德记》跋文,中国书店,1985年。
[7]罗元贞:《武则天问题批判》,《光明日报》1959年9月22日;收入《山西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学术论文集历史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8年,第348页。
[8]吕思勉:《隋唐五代史》,中华书局,1959年,第137页。
[9]汤用彤:《从〈一切道经〉说到武则天》,《光明日报》1962年11月21日;收入《汤用彤学术论文集》,中华书局,1983年,第349-354页。
[10]宁志新:《旧说武则天扼婴、杀子失实之补证》,《晋阳学刊》1987年第4期,第109—110页。
[11]梁恒唐:《太子弘死于肺结核,欧阳修冤枉武则天》,张玉良、胡戟主编《武则天与乾陵》,三秦出版社,1987年,第89—95页。
[12]赵文润、王双怀:《武则天评传》,三秦出版社,1993年,第105-116页。
[13]赵文润:《武则天与太子李弘、李贤的关系考释》,《唐史论丛》第9辑,2007年,第29—40页。赵文润:《武则天》,西安出版社,2007年,第83—88页。
[14]孟宪实:《唐高宗的真相》,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99—202页。
[15]蒙曼:《蒙曼说唐:武则天》,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27—130页。
[16]臧振:《西安新出阎立德之子阎庄墓志铭》,荣新江主编《唐研究》第二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455—462页。
[17]臧振:《关于“阎庄墓志”的故事》,陕西师范大学西岳论坛,2007年。
[18]胡戟:《武则天本传》,三秦出版社,1986年,第47—52页。
[19]胡戟:《武则天本传》,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57—62页。
[20]牛致功:《薛元超与武则天——读〈薛元超墓志铭〉》,《碑林集刊》,2000年;收入《唐代碑石与文化研究》,三秦出版社,2002年,第135—147页。
[21]于赓哲:《悠悠青石,寂寂孤魂——〈阎庄墓志铭〉与武则天长子李弘之死》,《历史学家茶座》第8辑,2007年,第20—26页。
[22]雷家骥:《武则天传》,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214页。
[23]《新唐书》卷七十六《则天武皇后传》,中华书局,1975年,第3477页。又《新唐书》卷八十一《孝敬皇帝弘传》,第3589页。
(禄伊文,西北大学历史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