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既然莫贺咄为阿史那思摩,那又该如何理解前述两部文献在“北/西突厥莫贺咄”记载上的抵牾呢?关于“莫贺咄”一词的含义,据白鸟库吉先生研究,其与“莫何弗”“莫弗”在本义上几无差异,均为“勇猛、强健”之义,并转而为渠帅之尊称,多单用以称呼小酋长,后又演变为不单独使用的修饰性的荣誉称号。白鸟库吉先生认为至突厥时,莫贺咄已用为修饰性的称谓,置于官号或汗号之前[35]。如颉利可汗曾任“设”一职,被称为“莫贺咄设”。王小甫先生注意到“莫贺咄侯”简称“莫贺咄”的情况,并进而假设“侯”大概是突厥“官二十八等”之一[36]。前文已考证思摩在被太宗册封为可汗时,《旧唐书·回纥传》《册府元龟》两书也以“莫贺咄”代指,则其后或也省略了具体官号[37]。那么思摩在何时担任过这样一个具体执掌不明的官职呢?现存史籍中并无相关记载,思摩墓志虽大概总结了其生平事迹,但也未涉于此。不过,据思摩墓志仍可推知其在开皇十九年(599)被封为俱陆小可汗前,曾任波斯特勤,始毕可汗时被授予伽苾(亦作夹毕)特勤,颉利可汗即位改授为罗失特勤。
阿史那思摩在突厥历任官职详见下表:
注:据李思摩墓志制表。墓志录文详见《大唐故右武卫大将军赠兵部尚书谥曰顺李君(思摩)墓志铭并序》,《昭陵碑石》,第112页。
由上表可知,思摩担任莫贺咄一职的时间有两种可能:第一,当其在西突厥时,应不早于开皇二年且不晚于开皇十九年;第二,当其转附东突厥后,应在大业元年至七年间。思摩被授波斯特勤在17岁之前,突厥与波斯间的战争自室点密可汗在位的567年即已开始酝酿。开皇十年(590)思摩8岁时,西突厥与东罗马合击波斯的大规模战争结束,达头可汗又忙于争夺最高可汗的称号似无心西征,直至大业末年统叶护才将波斯征服,据此思摩年纪轻轻就被授予波斯特勤之称似不仅仅是因为战功。据罗新先生研究,拥有“特勤”之号是作为阿史那族人的基本权利,其不仅是一种官称,而且是社会结构下的一种身份,是对可汗家族血缘范围的界定和认可[38]。彭建英先生进一步指出,“‘特勤’一职更多强调的是具此号者的王族身份”,且“同为特勤但其具体执掌却不尽相同”[39]。因之,思摩被授予波斯特勤或正如墓志所说凭的是“以可汗之孙”之王族身份,其反映的是家族对其接纳和认可。这或许是其获封的第一个官称。若思摩年少时曾为莫贺咄,因对波斯战争而改授波斯特勤,那为何墓志中不将如此重要的事件大肆宣扬一番呢?故笔者认为第一种可能性不大。
仁寿三年至大业元年,思摩转附东突厥,但直至始毕可汗在位后才又被授予伽苾特勤。史籍中找不到思摩在启民可汗治下活动的记载,墓志对此更是略而不述。作为曾经的劲敌,启民即便弃之不用亦不无道理。《通典》卷一九七《边防·突厥》更称始毕、处罗以其“貌似胡人,不类突厥”的借口,但使其为夹毕特勤,而终不使得典兵为设[40]。由此,则启民之后的历任可汗仍对其抱有提防态度。可见,思摩在启民时期的处境也是相当严峻的。即便启民因其资历和能力而授予一官半职,想必职位也不会太高。随着对思摩信任的增加、拉拢的需要和内外部政治形势的变化,始毕及之后诸可汗方逐渐提高其地位,而加以重用。到颉利可汗时,甚至“军谋密令”悉以咨之[41]。但终不许典兵为设,说明东突厥对其认可和接纳自始至终都是有一定限度的。相较于始毕之后,思摩名号的明确记载,笔者认为由“莫贺咄”修饰的这一不明官称极可能是启民时期所授予。
综上,则《旧唐书·回纥传》依据“莫贺咄”一称将思摩划入“北突厥”当是对其最终去向的准确记载,《册府元龟》改为“西突厥”或是着眼于其起初的出身而言。但思摩再次被唐朝册封为可汗前,毕竟拥有罗失特勤的身份,两书舍其近职(夹毕/罗失特勤)而用其旧职莫贺咄代指,其因不明[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