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垣断壁的村庄

1.残垣断壁的村庄

一脉东西排列的山峦挡住了遒劲的寒风,一轮东方升起的太阳带来了一村的温暖,一条大河造就了两岸沃土,一河碧水养育了一方子民。依山傍水的兴旺村,是一个古老的村庄,也是一个寄予了百姓美好希冀的村落。

兴旺村,历史上属于沂水县,后来划归沂南县。

这个从明朝初期就形成的村子,在沂蒙山区虽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却以拥有两岸沃土、相对富裕而闻名。就连沂蒙山区最大、最富有的惯匪刘黑七都羡慕地说:“家有顷地靠沙河,一天两头吃白馍。”的确如此,兴旺村在沂水县西部是富得淌油的村子,是四乡八镇都羡慕的村落。这个拥有2000多亩河套良田的村落,地主就有5户。一方土地上聚集了这么多地主,其富裕程度可想而知。

当时的牛倌区长徐敏山有篇回忆录,详细记载了兴旺村的繁荣:村子的土地都是能攥出油来的河淤地,这样的土地就是天然的粮囤子。一年四季,村里的人都有粮食吃,只要不是佃户,但凡有几亩河套地的人家,三天两头吃馒头不是梦想。因此,兴旺村也就成了四乡八镇的姑娘向往的地方。旧社会光棍多,娶不起媳妇的穷人在乡村到处都是,可是兴旺村的光棍汉却十分罕见。由于村内户户有余粮,抗日战争初期,兴旺村对八路军山东纵队、区中队的支持很大……

可就是这样一个富得流油的村落,1950年时却残垣断壁,偌大的一个村子,除地主家残存的瓦房外,找不到一个完整的院落,甚至找不到一间完整的房子。

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战争。

1938年,山东抗日军政干部学校进驻岸堤镇。受先进文化的影响,加之村内两户马姓地主比较开明,隔河相望的兴旺村就成了共产党员比较集中的村落。徐敏山总是隔三岔五到村里开展工作。

1940年,徐敏山任区长兼区中队长后,兴旺村就成了区中队的大本营。在八路军的帮助下,这支以农民为主的武装力量,迅速成为沂水县西部广大山区里一支让日、伪军头疼的队伍。在兴旺村,徐敏山利用地主看家护院的武器,帮助村里组建起民兵队,由区中队管理。

那时候,地处沂蒙腹地的兴旺村交通闭塞,从蒙阴县到沂水县,必须经过一个关隘,一条羊肠小道从关口通过。这个关隘四周的山头上长满了高高的黄草,故被称为“黄草关”。黄草关高高矗立在日军的占领区和八路军的根据地之间,而兴旺村就在黄草关下,日军要想攻击八路军,这里是必经之地。

自从山东军政干部学校进驻岸堤镇,徐敏山带领的区中队就成为镶在关口上的一颗钉子。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安睡?驻扎在蒙阴城的日军,开始轮番“扫荡”八路军山东纵队和中共中央山东分局。挡在黄草关前的兴旺村,就成为日军的眼中钉、肉中刺,于是灾难开始降临这个富裕的小村庄。

1941年3月8日,400多名武装精良的日军,在夜色的掩护下,越过黄草关,向岸堤镇摸来。日军的目标是一举打掉驻扎在岸堤镇的山东纵队机关。日军早就清楚,兴旺村不容小觑。他们数次派出奸细,多方打探,都因为徐敏山防守严密而无法获取详细的情报。由于情况不明,日军不敢轻举妄动,他们行进到离兴旺村不远处的一片林地里,悄悄地隐蔽起来。

那个时候,乡村由于贫富不均,大户大族都有自己的祖林,人死了可以葬在祖林里,而小门独姓和贫穷的人家,由于没有安葬的土地,人死了就只能葬在“官地”里。日军隐蔽的林子就是兴旺村的官地,也叫“公共坟地”。

官地由于没有专人管理,树木茂密、杂草丛生,几百人藏在里面压根就看不出来。日军自以为天衣无缝,可惜遇上了机警的徐敏山。他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事先在官地一侧埋伏了暗哨。躲在暗处的民兵发现了这支日军,果断开枪报警。

凄厉的枪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天空。

枪声给区中队和民兵队提前报警,同时也让日军明白:兴旺村有八路军!于是日军的突袭就变成了强攻,攻打的目标也由岸堤镇变成了兴旺村。

“大炮轰,步兵冲”是日军一贯的伎俩,依仗着弹药富足、武器精良,他们一上来就用曲射步兵炮对着村落狂轰滥炸。

枪炮声一响,兴旺村的党员干部就招呼民兵,迅速在村头集合。

徐敏山那天就住在村子里。他当即做出决定:第一,日军打炮,说明他们摸不清底细,不管来多少日军,就地阻击;第二,组织村里的老幼迅速转移;第三,迅速派人报告上级。

徐敏山分析得对。多疑的日军之所以打炮,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村里有多少八路军,贸然攻击怕遭遇伏击;要是情报准确,凭日军的实力,不用打炮,一个冲锋就打进去了。

趁日军打炮的空,徐敏山迅速组织区中队和民兵,利用村头事先挖好的掩体、垒好的石墙,拉开阻击的架势。从官地到村西头,中间隔着一片开阔地,日军要进村就必须经过这片一览无余的平地,那他们就成了活靶子。尽管八路军弹药有限,枪法也不太准,但是环境绝对有利,这就多出一成胜算。

果然如徐敏山所料,日军打完炮就组织进攻了。他们刚到开阔地,躲在工事里的民兵手中的枪就响起来了。一阵射击后,地上就有被击毙、击伤的日军。

就这样,日军的第一波攻击被八路军的突然还击击退了。

由于阻击阵地完美无缺,阻击战从早上5点开始一直打到8点,其间,日军的几次冲锋都被八路军打回去了。无奈之下,日军又开始炮击了。

按照“牛羊猪牵走,鸡鸭鹅放开”的办法,此时村子里的老人、妇女、儿童以及牛羊都撤到山上去了。就在日军第二次炮击前,机灵的徐敏山指挥民兵迅速脱离日军,也撤到山上。日军这才弄清楚阻击他们的居然是一群衣衫不整、武器参差不齐的八路军地方武装。正是这群八路军,让他们伤亡了十几个士兵,让他们苦心孤诣制订的计划化为泡影。攻进村子里的日军恼羞成怒,开始残酷地进行报复——烧光。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兴旺村靠近黄草关,山上都是建房用的黄草。村里除几户地主拥有数量不多的瓦房外,几乎是清一色的草房。日军分开点火,不一会儿,全村就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了。偌大一个村落,转眼就陷入火海。

这是村民们从没有想过的事情啊!

民兵第一次跟日军交手,不了解他们,对他们的所有认识都来自八路军的宣传。村民都知道日军杀人,只要逃离他们的三八大盖的射程,人就安全了,谁也没想到他们会来这样的招数——放火烧村。山上的民众猝不及防,滚滚浓烟下就是他们的家园啊!那是他们一生的心血甚至几代人辛苦积攒的家业啊!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房舍啊!

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房屋被日军一把火烧了,山上的民众嚷着要下山救火,抢救自己的财产。

徐敏山知道这个时候下山就等于送死,他竭力说服大家:“只要咱们人还在,就什么都不怕,房子烧了咱们再建。”他动员党员干部逐一做群众的工作,安抚群众的情绪。

大火烧起来,烟雾连成一片,整个村子都看不见了。

眼瞅着自己的家园被毁而束手无策,这的确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情,山上的哭声连成了一片。

点燃了整个村子后,一无所获的日军只好撤离,抬着战死的同伴返回黄草关。日军刚走,汉奸就上来了,他们是来抢财产的。

日军过了黄草关,看不见了,村里的汉奸还在大街上逮鸡撵鸭,搞得全村鸡飞狗跳。徐敏山知道汉奸的战斗力,他将区中队和民兵分成三路,悄悄地下山。隐蔽进村后,他们突然发起冲锋,民兵高声喊着:“徐敏山来了!徐敏山来了!”

这一招果然管用,汉奸一向惧怕徐敏山。汉奸队伍里流传着这样的歌谣:“谁要做了亏心事,出门遇上放牛的。”“放牛的”就是区长、区中队长徐敏山。几年来,被徐敏山处死的汉奸、告密者,少说也有几十个了。因此,汉奸一听徐敏山来了,赶紧放下抢来的物资一溜烟地逃窜了。

草房子烧得快,村民赶回村子时,除地主家的房子梁粗椽大烧得慢外,全村的房子都变成了黑乎乎的墙框子,家具、农具、牛草、烧柴,村民的一应生活用品全部被大火烧光了。

水火无情,那个富饶的村庄瞬间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这时候,无家可归的村民中有人开始埋怨区中队,说是因为他们招惹了日军才导致这场灾难。

面对群众的不满情绪,徐敏山召集全村人讨论。他说:“鬼子在鲁中、鲁南根据地里,屠村的事还少吗?1938年12月,驻临沂的日军不就血屠了费县东流村吗?要知道人家东流村压根就没招惹鬼子。南京城倒是放弃了抵抗,拱手让给了鬼子,结果还是杀了几十万人。这就是鬼子,对待这样的敌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打!往死里打!”

经过讨论,全村人统一了认识:打!村子被烧光了,损失大;不打,日军照样杀人放火,损失更大。

日军这次放火,彻底激怒了兴旺村村民。

徐敏山说:“咱们兴旺村牺牲了一村人的财产,换取了岸堤镇军政干部学校和山东纵队机关的安全,从全局看这是一个大胜利,这笔账划算。”

就在群众望着一片废墟不知所措的时候,中共中央山东分局、县、区三级人民政府的领导,纷纷赶到了兴旺村,研究救灾工作。

刚成立不久的抗日民主政府,动员周边村庄,临时接纳兴旺村的老弱病残、儿童妇女。随后,在全区范围内调集物资,抽调劳力,帮助兴旺村灾后重建。于是,在这片废墟上,轰轰烈烈的重建工作在共产党、八路军的帮助下全面展开了。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在政府、军队的帮助下,仅半个月的工夫,被日军烧光的村庄重建起来了,尽管有些简陋,但村民都有了住的房屋,有了过日子的物品,村民们脸上的愁容消失了。

这就是中国共产党的政策:不让一个老百姓掉队。

多亏徐敏山事先有准备,动员村民只留半个月的粮食,将其余的分散藏在山洞、土窖里,埋在地底下。全村的房子悉数被毁,粮食几乎无损,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村民们都说:“还是人家徐区长想得周到啊!”

这次阻击战,吃了大亏的日军记恨上了兴旺村。

抗日战争时期,兴旺村被日军烧了三回。

日军三次火烧兴旺村,硬生生把一个美丽、富饶的村庄烧毁,而兴旺村只是无数个被烧光、抢光的村庄的代表。

兴旺村是不幸的,三次遭到日军的焚烧;兴旺村又是幸运的,多次得到抗日民主政府的援助,灾后迅速获得重建。抗日战争中,兴旺村得到八路军的重重保护,穷凶极恶的日军始终没有找到屠村的机会。但凶残的日军带给中国人民的苦难却是深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