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互助组

2.互助组

1950年,惊蛰。

战争的硝烟已经散去。厉家寨村西的大山河、村东的寨子河上,封冻了一个寒冬的冰层发出断裂的嘶鸣,提示着人们阳气上升,天气变暖,大地复苏,春耕就要开始了。

小河的向阳处,薄冰已经融化,清莹的河水挣脱了严冬的束缚,唱着欢快的歌绕着村子流过;河里的游鱼舒展开身子,欢快地畅游着,似乎要把憋屈了一个冬天的能量都释放出来;河岸的冻土层开始松软起来……这一切都在告诉人们:春天来了。

冰封了一个寒冬的万物开始了生命的萌动,最先感知春天来临的是河岸上的柳树,被寒风蹂躏了一个冬季的柳条,摇曳出一身的愉悦,阳光下,淡淡的黄竟如一层薄薄的云,那是大自然的春天的大写意。此时,庄户人家就该收拾农具准备种地了。

可是,面对分到的土地,厉家寨人却少了一份喜悦,多了几丝忧愁。

为什么?

厉家寨三面环山,酷似一座山寨,故得此名。

山村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一直延续着乡贤治理、族长理政的乡村管理模式。1942年之前,这里被国民党顽固派控制着。同年12月,八路军115师为巩固滨海根据地,发动三次甲子山战役,向国民党顽固派发起大规模进攻。12月30日,国民党顽固派被驱逐出甲子山区,八路军获得全胜,厉家寨解放。1944年,党组织在厉家寨发展4名党员,组建起中共厉家寨的村级政权,厉月坤出任第一任党支部书记。从此,厉家寨人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开始了艰苦创业的漫长历程。

从时间上看,厉家寨村无论是基层党组织,还是村级人民政权的建设,跟蒙山根据地、鲁南根据地的村庄相比,算是比较晚的,但是厉家寨人有一股不服输的精神,他们后来居上,跟共产党走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到解放战争结束,全村有2000人次参加支前,54人参军,8名厉家寨子弟为新中国血染沙场,是典型的“红色村庄”。八路军在村西大山的那场阻击战,更是让厉家寨在滨海区闻名遐迩。

厉家寨从1946年开始土改,到1950年家家户户都有了自己的土地。可是当时支援前线是第一要务,农业生产主要由老人和妇女担当,生产力极端低下,粮食产量上不去,到1951年,“支前参战模范村”成为整个坪上区经济最落后的村庄。

那么,厉家寨到底落后到什么程度?

让我们沿着时空隧道,回到1951年的厉家寨吧。

整个厉家寨平均十几户人家才有一头耕牛,像耙、犁、耧这些最基本的农具也十分缺乏,有些人家甚至连钁头、铁锨都没有。

生产资料极度缺乏,生产力极度低下,是新中国成立时全国农村的普遍现象。厉家寨由于土地贫瘠,这种贫困就越发明显。那些赤贫的农民,从地主那里分来的农具原本就少得可怜,在这样的条件下,即使有了土地,也无法进行有效的生产,于是有些村民直接把分到手的土地转卖给别人,导致资源占有发生失衡。

惊蛰一过,耕种在即,那些没有耕牛和农具的村民,就来到农救会会长厉月举家诉说难处,寻求帮助。

厉月举算是村里的名人。经历5万多日军残酷“扫荡”的沂蒙山区,由于战争全方位的破坏,战后日军的无情封锁,加上国民党顽固派的横征暴敛,物资十分匮乏,人们的吃、穿、住都成了大难题。为了满足部队和群众生活,共产党在根据地掀起大生产运动。1942年,厉月举召集村里的劳动力,组建起厉家寨开荒队,在大山坡上开垦出80亩土地,获得了不错的收成。为此,他光荣地出席了1944年滨海区的劳动模范代表大会。

这天夜里,皎洁的月光笼罩着寂寞的山岭,居住在村东北角团团山下的几户人家,户主都聚集到厉月举家里。

“月举啊,咱们虽说都分到了土地,可是手头缺三少四的,这地怎么种啊?”

“月举,你经的场子多,见的世面广,你的办法也多,你得出个章程啊!人糊弄地一季,地就糊弄人一年哪!要不拿个章程,这到手的土地就瞎了啊!”

作为农救会会长的厉月举对这些人家的情况了如指掌。谁家有犁,谁家有耙,谁家有钁头、有锨甚至有镰,他都一清二楚。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就目前的情况,一家一户的耕种模式,90%的人家是无法完成整个农业生产流程的。

地荒了,人就得饿肚子。春耕在即,季节不等人哪!怎么办?

那个时候,农民是舍不得点灯的,月光、星光就是村民共有的光亮。星光下,厉月举抽着旱烟,时明时暗的烟锅子,在夜色里照着一张思索的脸。

战争年代,作为农救会会长,他就曾带领劳动力帮助参军支前的人家耕种收割。这个法子当时叫“互帮互助”,效果相当不错。何不采用这个办法,把那些缺少农具、耕牛的人家组织起来,你家有犁,他家有耙,我家有牛……大家凑在一起,不就什么家什都齐全了吗?这样不就可以耕种收割了吗?可是,真的进行组合时,问题又来了:耕牛不仅是农家最值钱的物什,也是当时乡村最主要的生产力,有牛的人家自然觉得吃亏。

怎么办?

厉月举想出一个大家都愿意接受的办法:将耕牛和重要的农具按照使用的程度积分,列入人工积分数,秋后按照出工的多少,从粮食里找齐。这样一来,大家都觉得比较合理。他的这个办法得到村党支部的认可,于是就由他挑头,把居住在团团山下的12户人家组成一个互助组,开始了试点。

厉月举根据农具的数量及使用顺序,对组里的人进行合理分工。运粪组把每家的土杂肥用挑子、独轮车运到各自的田里撒均匀;耕地组根据每一户的种植要求,把每家每户的土地耕好;整地组对耕好的田地进行整理,然后播种。由于分工明确,男女老少搭配合理,互助组成为全村最先完成春播任务的。

春耕如此,夏收和秋收也是如此。

春耕夏收秋收后,余下的时间即是农闲了。

厉月举是一个对土地充满激情又善于琢磨事情的人,一闲下来他就开始琢磨:怎样才能使瘠薄的山地多收粮食呢?他利用农闲时节,在4分瘠薄的沙石地上做起试验。他早起晚睡,一把钁头一把铁锨,苦干了半个多月,把这块沙石地按照一尺的深度深翻了一遍,捡出碎石,平整后种上花生。秋收后,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同是一块地,深翻的4分地就多收入花生米30斤。按照他的试验,深翻后的土地,每亩增收80斤花生米不成问题。要知道,那时候农业产量普遍低下,80斤花生米可是一个充满诱惑的数字啊!

整个村庄一下子沸腾了。

厉月举把自己的经验告诉了互助组的所有人。他说:“土地是咱庄户人的命根子,咱们要把地当成花来绣。”他提出利用冬季的农闲,对互助组里的土地进行深翻,以夺取来年的大丰收。

村里人普遍觉得,这些山岭薄地就是人种天收,那些土层只有三四寸厚的沙石地,从祖辈起就是种一葫芦打两瓢。他们固执地认为,这些石碴子地就是深翻也不能高产,认为厉月举的增产法纯粹是吹牛。厉月举不急不躁地说:“我跟你们打个赌,咱们互助组今年冬天深翻上10亩做个试验,到了秋天,若不能实现高产,我把全家粮食的一半分给你们做翻地的报酬。如果实现了增产,多打出来的粮食,咱们按照出工的多少分给大伙,怎么样?”

有了厉月举的保证,互助组的人干劲被激发了。20世纪50年代的冬天,一色的冰天雪地,极度严寒,猫在家里都冻得慌呢,互助组却把劳动力组织起来大战寒冬。整个冬天,他们就靠一腔激情一双手,一把钁头一把铁锨,几只柳条筐子,开始了深翻土地的工程。

一个12户人家组成的互助组,能够出动的全部劳动力、半劳动力不过30余人,然而就是这区区30余人,在团团山下摆开战场,向贫穷开战了。厉月举向上级要来一面红旗,插在山头上,旗帜在寒风里飘扬,给互助组增添了几分生气。

那个冬天,对厉月举的互助组来说多了几分短暂,添了几分温暖。在组团劳动生产的氛围里,在有说有笑的热闹中,他们冒着飞扬的雪花深刨着坚硬的冻土,顶着呼啸的北风拣拾着碎石。太阳出来了,他们就出工;月亮出来了,他们就收工。就这样,整整一个冬季,他们硬是把那些瓢子一块碗一块的零碎地,整成了一片片平展的农田,把翻出来的石头垒成堤堰。就这样,厉月举带领互助组,像绣花一样对待每一寸土地,在春天播种前,硬是整出了9亩7分土地。他们种上了8亩花生、1亩7分高粱。

播下希望的种子,开始了收获的等待。

春天走了,夏天来了,地里的庄稼长势旺盛。夏天走了,收获的季节来了。这年秋天,令全村人眼馋的收获出现了:8亩花生增产花生米640斤,高粱亩产达到660斤。要知道,厉月举他们深翻前的土地,就是种植耐干旱的子,每亩产量也不过100斤。亩产660斤高粱米,那是一个厉家寨人从未见过的奇迹啊!这个奇迹立即惊动了整个厉家寨,继而震惊了全区、全县。

厉月举的互助组不仅创造了粮食高产的奇迹,整个组也没有一户人家因缺乏劳动力或生产工具而挨饿。全组12户人家除了完成上交公粮的任务,还实现了全年口粮自给自足。这在1952年的沂蒙山区,不能不说是一个历史性的创举。

今天我们的物质生活极为丰富,20世纪80年代甚至70年代出生的人,早已远离了饥饿,他们只有食品过剩的感受,体会不到吃不饱饭的滋味。但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挨饿、挨冻是农村司空见惯的现象。农民一年的收成只够大半年的口粮,为填饱肚子,以菜代粮、以糠补粮成为村民一贯的手段,那个时候的人们大都面黄肌瘦、一脸菜色。所以,厉月举的互助组能实现村民全年粮食自给,这绝对是一件轰动沂蒙的大事。

厉家寨村党支部迅速在全村推广厉月举互助组的经验,全村很快成立了50个互助组。在厉家寨村的带动下,互助组在八百里沂蒙山区被迅速推广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