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别了,故乡

3.别了,故乡

与沂水县境内的库区村河奎相比,蒙阴县岸堤库区的莲汪崖村算是幸运的。它的幸运在于地处水库的上游,不像河奎村那样地处水库库底,大坝工程一开工,就得仓促搬迁,而且是刻不容缓。莲汪崖村离岸堤水库大坝曲线距离有几十公里,直线距离也有十几公里,算是和大坝挨不上边的村落。但是库容达到饱和时,这里依然是库区。

1959年的那个冬季,7万民工聚集在重山脚下的时候,莲汪崖村前那条莫庄河,依旧在冬日的冰层下缓缓地流向梓河,那种不急不慢的流动如同村人此时的心绪。尽管县里已通知他们,梓河被腰斩,这里将要成为库区,大水即将漫上莫庄河谷,并随大坝加高而淹没村庄。可是莲汪崖的百姓依旧“漠不关心”,几十公里外的大坝与他们有什么关系?水库建在梓河上,与他们祖祖辈辈相依为命的莫庄河究竟有着多大的关系,他们心中并没有数,但有一点他们心中是有数的,那就是故土难舍、破家难离。他们忘不了帮库底村庄搬迁的情景,那些拖儿带女、肩挑背扛离开家园的库底村民啊!莲汪崖人的眼里塞满了他们不肯离去的背影,耳边回荡着男人长长的叹息和女人低低的哭泣。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莲汪崖人一致表示:坚决不搬!大不了就住山腰、住岭头。

说归说,莲汪崖人还是密切关注着几十公里外大坝的建设。他们记住了上级的那句话:大坝建成后这里将是一片汪洋。

1960年的那个夏季,一场接一场的山洪从村前的莫庄河流过后,向着梓河狂啸而去。村民一早醒来,发现大水已漫上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河套良田。那时,谷子刚刚抽穗,一片喜人,大豆刚刚开花,村边的莲藕池里正怒放着一朵朵粉红或纯白的荷花。青蛙蹲在脸盆大的荷叶上唱歌,大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喜悦。然而,这一切都在雨过天晴之后荡然无存了。无边无际的大水从下游铺天盖地地涌来,浅黄色的大水顺着莫庄河河道排涌而上,昔日狭窄的莫庄河一下子宽阔起来,用村民的话说:“莫庄河肿了。”河滩地上的高粱露出苍白的米穗,在水中无力地挣扎,向他们的主人发出求救的呐喊。

往常发大水,河上总是漂着几只家禽,湍急的大水总是冲下些许浮财,村民争相捕捞,可是今天站满山梁的村民没有这份心境。他们一个个一脸的惊讶与无奈:水这么快就上来了,那大坝不是远在几十公里外吗?

河边的住户家里已经进水了,大水荡进门槛,在院子里肆无忌惮地横流,鸡们一脸“惊恐”,早就跳上了磨台,几只鹅鸭倒是十分得意,扑进水里快活起来。主人冲出大门,大叫着:“俺家进水了——”

面对突发的大水,个体总是显得无助和渺小。浅黄色的大水让村民只有一条道可走,就是爬山。大水攀升一尺,村民就退一尺。就这样,人们极不情愿地一尺尺向山梁上退着。黄水吞没了庄稼,冲倒了房舍,站在山梁上的村民却无可奈何。

县里早就告诉他们,在这里拦住洪水,下游的临沭、郯城、苍山平原就会变成鱼米之乡,几百公里外的苏北平原就会豆谷满囤,十年九泛滥的淮河两岸的人民就可以安居乐业了,这是国家大计,得支持。于是,村民决定退而求其次:不去外地,就地安置!

地处莲汪崖村下游的那个生产队,就这样被逼上了山梁,最终还是移民他乡。后来,他们回迁,蒙阴县从此就有了一个没有户籍的山庄——梁庄。

沂蒙的村庄大都以姓氏命名:朱家寨、崔家坡、王家埝……梁不是姓氏,是山梁,梁庄就是山梁上的村庄。

大水终于在1961年夏天灌满了岸堤水库,这个库容达7.82亿立方米的大型水库,在汶河和梓河交汇处构筑起它的汪洋大势,形成了沂蒙腹地最大的人工湖,其流域面积高达1693平方公里,淹没良田20多万亩,搬迁移民十几万人。

大水被稳如泰山的大坝迎头阻拦,只好顺着汶河和梓河向上游荡,一个盛夏,大大小小的河岔和山沟就成了水的世界。退到山梁上的莲汪崖第三生产队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再退就得翻山。山那边是外村的土地,山前是汪洋大水,他们只有脚下的这条狭窄的山梁了。几百人聚集在这片荒凉的山梁上,极度匮乏的土地资源,无法满足他们生存的需要。故乡虽好,可是已经无法养活他们了。迁移,离开故乡,已势在必行了。

那个时候,郭凤信和鞠振顺两个汉子,成了这个生产队的主心骨,生产队里的事大都要他们二人帮着拿主意。

怎么办?

听说去年迁移到东北的人回来了不少,识字的鞠振顺说:“还能怎么办?反正我们不去关外,那里冰天雪地、林海雪原,不是我们生存的地方,反正我死也不去!”

郭凤信立刻应允:“对,不去!闯关东,那是咱老辈人让日子逼疯了,走投无路才去的地方。都解放十几年了,共产党会为咱们着想的,大不了我们就守着这片山梁过日子。”

鞠振顺摇摇头,否定了他的意见,说:“不去东北可以,但我们得移民啊!这地方已经养不起这么多人了,守着这片破山地,饿不死也得穷死。我们可以集体向上级提要求,不去关外,就近安置。我们的根在这里,老祖宗都埋在这里呢!”

终于,移民安置办在水库下游数百里外的临沂县册山公社,给他们划了一片土地,建起了房舍,垒起了院落,又给他们人均一亩半土地。他们开始了大迁移。

当他们决定离开故乡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泪滴。别了,我们的家园;别了,我们的故乡。睡在山梁上的老祖宗啊,我们走了。

我到莲汪崖采访,已经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了。那天,76岁的郭凤信正在山梁上放羊,他被村干部叫下山时已经是太阳西斜了。被大水灌满的莫庄河上结了一层厚冰,天气亦如1959年的那个冬天。匆匆赶来的老人一脸红光,粗短的手指粗糙有力。在零下十几度的严寒中,老人跑得鼻尖上挂着细汗。

我给他泡了一杯热茶,开始了采访。

提起那次整体大搬迁,他脸上的笑没了,一丝悲壮浮上面颊。他告诉我,大迁移的那天晚上,一村人都没睡。他带着郭氏后生们打了几刀火纸,来到祖坟前,点起几炷香,向老祖宗告别。郭氏老祖宗是明朝中期搬到这片河谷的。老祖宗有眼光:莫庄河水清澈养人,河里有捉不完的鱼虾;河岸平地上五谷丰登,有吃不完的粮食;山梁上树木旺盛,有烧不尽的柴草,这里是个天然的好住处。老祖宗选择了这样一个地方繁衍生息,的确是后辈人的福祉。

380年前,郭氏老祖宗只是担着一副担和鞠氏老祖宗结伴到此,两家依河掘井,依山造房,开始繁衍后代。一晃几百年过去了,两姓各成大族。可今天,他们没能保住祖上留下的基业,要背井离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谋生了。郭凤信跪在老祖宗的坟前泪如雨下:“老祖宗啊,我们不孝,没能守住这片家园。可是,国家需要治理淮河,这里要修成大水库,我们得听党的话,得迁走。上级说,我们这叫奉献,就像当年咱支援八路军打鬼子一个样。”

郭凤信叨叨着,一脸泪水。

他回头看了一眼郭氏后生们,缓缓地说:“都跪下吧,给老祖宗磕三个响头。”

立时,他的身后一片哭泣声。

郭凤信对着长满荒草的坟茔说:“老祖宗啊,你们听见了吧,俺们都不愿意走。可是,这大水一年比一年高,脚下的土地一年比一年少,俺们是没有选择了。俺们都知道,走是对不起祖宗;不走,守着这片山梁就得饿死。老祖宗啊,我们是进退两难。”

哭声在夜风中变得响亮了,郭凤信举头张望。他知道,在离这里不远的那片林地里,他的老伙计鞠振顺也在干同一件事情:向老祖宗告别。

他们既是向老祖宗告别,也是给老祖宗一个期盼:安心吧,老祖宗,俺们不会忘记这片土地,老祖宗还在这里守着呢!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结队迁移了。不走不行啊!眼瞅着一年一度的雨季就要来临,大水还要涨,他们脚下的土地还要变小,生存的空间在大水无情的挤压中越来越狭窄了。上为国家想,下为千秋万代计,他们都得走了。

告别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郭凤信转过头来,对跪了一地的后生说:“都给我听好了,郭氏老祖宗就埋在这里,这里就是咱的根脉,每年清明,你们要回来烧纸敬香,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那声音齐刷刷的,和着山梁下的涛声,雄浑而激越。

告别老祖宗,他们在五月的阳光里上路了。

210人,携家带口,担子里是锅碗瓢盆,提篮里是针头线脑,独轮车上是粮食衣被,牛车里是婴儿的小睡床和生产工具,一支长长的队伍,开始走下山梁。山梁下的大水依旧在上涨,在咆哮,在狂叫。对库区移民而言,在这场人与洪水的对峙中,洪水是胜利者。

郭凤信对那些送行的移民办官员和亲朋好友说:“我把一句话撂在这里,守护祖宗林地是后人的责任!这片山梁上埋着我们的老祖宗,谁也不能占有它,否则我们就是迁走了,也会再回来的。”

郭凤信的话,为他们数年后回迁埋下了伏笔。

他告诉我,那天早上,他们走得无声无息,没有人哭,因为泪早流干了。

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环境,他们不知道前边的路有多长,不晓得未来是个什么模样,只是无声地走着,无言地回首。他说,过了一座山梁,故乡不见了,大水不见了,他看见老朋友鞠振顺一脸泪光。

郭凤信走上前,低声说:“大哥,走吧,咱这也算是支援国家啊!十几年前,咱们组织担架队上前线,死了好几个人,咱不是也过来了吗?1941年,5万多鬼子进沂蒙,烧了咱们的庄子,一间房都没有留下,咱们不也过来了吗?这回是移民,政府在册山给咱盖的都是新房。我挨家挨户都看了,主屋配房样样都有,听说上级准备给咱们配石磨和碾台呢!上级都替咱想好了,你哭什么?”

鞠振顺说:“理是这么个理,可这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老祖宗说得是,‘在家诸事好,出门万事难’啊!”

其实,郭凤信心里比鞠振顺还空。

他们异地落户了,安家了。

册山地处沂河的中游,由于上游修了大大小小的水库,狂暴的沂河被控制住了,册山一带就成了鱼米之乡。大米是山里人难得一见的好粮食,可种惯了地瓜、高粱的山里人不懂得种水稻,他们得一切从头开始。

莲汪崖的这些村民是在四周陌生的目光中居住下来的,他们总是感到背上的目光有些冷。

毋庸置疑,那时候,土地是农民唯一的资源,对当地人而言,移民的到来就瓜分了他们的生存资源,无形中就形成了心理上的对抗。移民受到太多的白眼、太多的冷遇,每逢碰上这种事,他们就更加怀念自己的故乡——那个水底下的故乡,一个温馨的好地方。

引发他们决意回迁的是一次争水事件。

那一年大旱,宽阔的沂河变成了一条线,多亏上游几大水库联合开闸放水,才使得沂河下游两岸干涸的稻田有了救命的水,于是各家各户都争着抢水插禾。当地的村民无意中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这些移民理应就得排在他们后面用水。郭凤信他们不干了:凭什么啊!如果不是我们奉献了土地和家园,为你们修筑了大水库,拦截住洪水,变害为利,你们还能种水稻吃大米?啃你们的高粱窝窝头去吧。于是,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最后发生了群殴事件。

那一次,郭凤信被对方的一个后生一铁锨拍倒在泥地里,许久都没有爬起来。

他委屈,他恼恨。

那一夜,他哭到鸡叫三遍,爬起来就敲开好友鞠振顺的家门,二人酝酿了一个回迁的大行动。1979年春天的一个夜晚,借助星光,他们联合了七八个人,背着行囊悄悄地顺着沂河北上了。

那一次,他们九条汉子昼行夜宿,向着遥远的故乡大步靠近。

走了一天两夜,他们终于在阳光灿烂的早晨,翻越最后一座山峦,回到了久违的故乡。一切都没有变化,山梁还是那座山梁,山梁下还是那片大水,只是由于去年干旱,蓄水量减少,昔日的莫庄河两岸肥沃的土地露出了水面。被冬日的山风吹拂了一个季节的山梁有几分荒凉,满坡的苦菜和萋萋芽在春天里长了出来。他们几个人在故乡的荒坡上躺成八字,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睡在故乡的土地上,心里踏实啊!

一个同行的汉子问:“大叔,咱真的不回去了?”

郭凤信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回去了。咱庄户人有地就有了一切,这片山梁地,养活200人难,可养活几十口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不回去了,安家,开荒种地。”

汉子说:“安家?”

郭凤信说:“对,安家,就在这山梁上安家种地,重打锣另开张。”

汉子看了一眼荒凉的山峦,问:“就这里?”

郭凤信答:“就这里。”

汉子苦笑一下:“叔,这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啊!”

郭凤信说:“咱干起来不就什么都有了吗?”

他们在一处向阳的地堰子上挖了一个大的地屋子,用杆子搭了一个架子,排上细树枝,上面压上草,一座大房子就建成了。他们从村里讨要了一担麦穰,床铺就有了。他们在房前挖出一个灶台,支上一口大铁锅,从水边上挖出一个泉眼,用泥罐子提来清水,于是山梁上就冒出一缕久违了的炊烟……

那缕淡淡的炊烟,在无人的山梁上飘荡,久久不散……

没有耕牛,他们去邻村借;没有种子,他们去亲戚家赊;没有吃的,他们去朋友家讨……他们留下一句话:等到秋后,俺就什么都有了,到那时俺还本付息。

他们的到来,打破了莫庄河畔15年来的平静。

根据当时的规定,移民他乡的村民名下的土地,就成了留守村民或邻村人的资源。如今,他们又不邀而返,重新耕种当年的土地,这里的村民不干了。他们一齐爬上山梁,可是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心软了:九条汉子一个屋里睡觉,一口锅里煮饭,一只壶里烧水,已经是一个家了。他们睡在仅仅铺了一层麦穰的地屋子里,由于刚降了一场小雨,房外雨已经停了,而房内还在下,几个人顶着一块塑料布缩在一个角落里。

“鞠叔、郭大爷,你们这是何苦呢?在册山,你们有家有院,有田地,听说你们天天吃大米饭,何苦跑回来受这个难?”

鞠振顺说:“你们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骑驴的不知赶脚的苦’。你们知道人没有故乡的痛苦吗?”

众人无言,用不解的目光注视着这顶简陋的茅棚。

毕竟他们是外迁回归,不受任何法律的保护,属于没有任何上级许诺的私自行动,无法获得政府的支持,法律也不能保障他们的权益,可是他们却倔强地生存下来。他们也许没有想到,这种私自的行动,给后来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他们先是一次一次地被驱逐,但效果不大,村民便开始同他们争夺生活资料,他们辛辛苦苦种下的禾苗在一夜间被拔掉了。这些汉子就轮流值班,保护他们的庄稼,但九个人的力量显得十分单薄。鞠振顺说:“只能找上级了,否则,我们始终无法获得居住下来的权利。”

郭凤信说:“走,我陪你去。”

他们从县里找到省里,一路诉说着自己的故乡情结,讲述着一群移民不幸的遭遇,最后获得了有关方面的支持。于是,他们居住下来,开始了漫长的煎熬……

郭凤信告诉我,吃糠咽菜他们能忍受,风餐露宿他们也能支撑,没有农具、没有食物,他们都能克服,因为地里的庄稼已经拔节,青枝绿叶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对庄户人来说,只要有土地,有种地的机会就有生存的希望。最让他们不能忍受的是,他们居然是没有户口的黑户,连党费都没有地方缴啊!

从制度和法律上讲,他们都不会在故乡拥有户籍了,因为移民的时候,他们的户籍落在册山公社了,故乡虽然埋着他们的祖先,可是故乡已不再给他们提供庇护了。

怎么办?

坚决不回去!活着在这里干,死了就埋在这里。

秋天终于来了,他们有了收获,地瓜、玉米、大豆、谷子……

丰收的喜悦激发了他们的斗志。他们用高粱秸在山梁上搭起十几个团瓢,从几百里外接回了老婆孩子。

新年的鞭炮声响起来,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祭祖。八十口人整齐地来到祖坟前,供桌上摆上丰收的食物,燃起三炷香,烧起几刀纸,向老祖宗跪拜,告知老祖宗:老祖宗啊,我们回来了,回到你们的身边来了。这里是我们的故乡,我们就在这里陪伴着你们,让你们年年享受香火,让你们有花不完的纸钱……

郭凤信说完这些,仿佛了却了一个硕大的夙愿,他落泪了。

在漫长的抗争中,在冷风雪雨里,在一麻袋地瓜干吃一个月的艰难岁月中,他没掉一滴泪。今天,面对粮囤里堆积的玉米、大豆,面对田野里绿油油的麦苗,面对团聚的妻子儿女,他落泪了。

此时的郭凤信只是感觉到一种回归故乡的自豪,而多年后,令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2006年,党中央出台了库区移民的普惠政策:库区移民每年每人享受600元的现金直补,同时国家拿出专项资金用于库区村项目扶持,扶持力度空前绝后,持续扶持时间长达20年。普惠政策传达出一种不彻底解决库区村困难不收兵的决绝。

库区移民温暖的春天到来了!

在库区移民村,超过60岁的村民还享受政府补助,以及粮食补贴、林果补贴等惠民政策。村民高兴地说:“现在过的日子,当年做梦都不敢想啊。”

再次采访莲汪崖时,库区普惠政策已经实施了15年。昔日被大水包围的莲汪崖村,不再无路可走,除了一条宽阔的公路从村头穿过外,一座大桥飞架在宽阔的水面上。此时的岸堤水库早已有了一个漂亮的名字——云蒙湖。一湖大水浩渺无垠,数列青山围着大水构筑起移民村特有的景观。

在国家十几年坚持不懈的项目扶持下,昔日长满荆棘和荒草的山坡全部改造成了果园,乱石岗变成了花果山。在技术人员的帮助下,村民对老果园实行技改,形成了现在的优质黄桃生产基地。村头一座水果市场向南来北往的客商讲述着黄桃兴村的故事。由于品种好,莲汪崖村一年有半年都在出售水果。而且水库里的水稍加过滤就能饮用,由这样的水灌溉的果树,结出的果实口感尤其好,商贩们宁愿多花20%的成本也要贩运莲汪崖的水果。遇上干旱时,其他村庄的果树严重减产,而莲汪崖却因靠着一湖碧水大获丰收。

采访中遇上了蒙阴县水利局的施工人员,他们高兴地把一本设计精良的莲汪崖村惠民工程图册展开。彩色的图册将村子的道路、公园、文化墙、小广场、云蒙湖观景台等设施一一标注。这本图册就是他们今年需要完工的全部项目。

中央大中型水库移民后期扶持结余资金项目今年给莲汪崖资助了280万,用于村内道路、生产路建设以及村内美化、绿化项目。施工人员指着图册说:“投资完成后,莲汪崖就成为一个环境优美的宜居山村了。”

如今的莲汪崖村民一个个自豪地称自己是库区移民,连后生们都喊自己是“移二代”,要知道,“库区移民”这四个字,曾经山一样压在他们的心头,让他们无言面对亲朋好友。如今时过境迁,在国家优惠政策的持续扶持下,莲汪崖成了众人羡慕的村庄。

沂蒙山区移民最多的是蒙阴县,15年来,仅中央支付的专项资金就高达5亿元之多。按照蒙阴县的规划,到2026年所有的库区村都达到宜居村落的标准,人均收入达到中上游水平。在专项资金的扶持下,库区移民在乡村振兴的道路上一路欢歌。

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看着碧波荡漾的湖水,莲汪崖村民得意地说:“多亏了这湖大水啊。”

此时郭凤信老人正在湖边巡视,湖风吹拂着老人的胡须,布满褶皱的脸上呈现出太阳留下的暗红。精神矍铄的老人自愿担任云蒙湖管理员,任务就是看好这片水域,免遭破坏和污染,当然也看护孩子们,杜绝私自下水。他一天到晚都在湖边转悠,一双并不昏花的老眼盯着大湖,样子颇为认真。这湖大水给他带来了美好生活,让他知道了绿水青山才是金山银山。

一个原本对湖幽怨太深的老人,余生却精心守护着大湖,守护着库区移民们的金山银山,也算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理想结局吧。

谈起当年回归故乡,郭凤信感慨地说:“那时候啊,俺是恨水的,它吞噬了俺的家园。如今啊,俺是爱水的,它给了俺好日子。吃水不忘挖井人哪,当年修水库时,上级就说,咱们的牺牲是为了让子孙过上好日子。令俺没有想到的是,好日子居然让俺赶上了。”老汉得意地笑了。

山风从湖面上荡来,风中携带着熟悉的歌声:“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歌声里,老人略带惋惜地说:“可惜老伙计没福气啊,好日子来了,他却走了。”

郭凤信说的老伙计就是鞠振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