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你是我的亲人
“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是那个时代年轻人的口头禅,对于年轻的“麻医”而言,后面一句应该改成“哪里危险哪安身”。在长达几十年的国家行动中,年轻的医生们义无反顾地与麻风展开了生死搏击,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消灭麻风,救助病人,还人民一个健康的身体。
沂蒙人黄义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黄义,沂蒙山区费县人,虽然不是麻风防治专家尤家骏的嫡系门生,但是也接受过他的培训,算是他的准学生了。
黄义在太阳底下足足奔波了70里,但这70里完成的仅仅是三个村庄的普查。望山跑死马,八百里沂蒙山崮交错,半天爬不出一座山。这一次出门,黄义要跑20多个村庄,也就是说,他前面的路还很遥远。那个时候自行车还是稀罕物,黄义没有,他只能靠自己的双腿走路。一路走下来,他感觉异常疲倦,双脚像是被山里的荆棘缠住了一样,迈起来异常沉重。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他需要找一个相对安逸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前面有一家招待所,他长舒了一口气,提着行李走了进去。当他在招待所的登记处工工整整地填写自己的姓名和单位的时候,服务员瞥了一眼就大叫起来:“麻风?”
黄义被这声严厉的质问惊住了。
服务员二话不说,从黄义的手中一把将登记表抢了过来,狠狠地撕掉,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这里没有床位了!”
黄义纳闷地问道:“刚才你不是说,你们这里还有10个床位吗?”
服务员还是斩钉截铁地说:“我们这里没有给大麻风住的床位。”
黄义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麻风病人,我是麻防站的医生。”然后,他把自己的工作证拿出来,不断地重复道,“姑娘你看,我是一名医生。”
服务员根本不看他的证件,只是继续喊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医生,凡是和麻风病人接触的人,我们这里都不接待。传染!传染你不知道吗?”
黄义还想辩解,服务员转身喊来了五六个人。他们远远地站在服务台后面,大声责备着:“你不能住在这里!你难道不怕传染给别人吗?你这个同志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面对步步紧逼,黄义后退了。他刚退出大门,只听砰的一声,大门就被死死地关闭了,一个声音抛出来,一下子击穿了黄义的心:“都给我记住了,不能让大麻风进来!”
一个一心防治麻风的医生,被谈麻色变的群众视为麻风的传染源,黄义尽管了解这种社会现实,但是面对无情的拒绝,他的内心还是痛苦的、悲伤的、无助的。然而他愤怒不起来,一整天的奔波让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愤怒了。他只能默默地收拾起自己的行李,走了。此时,天已经黑了,没有路灯,没有车辆,甚至没有人影。他不知道该去往何方,不知道有谁可以收留他。他想大声地呼喊,大声地哭泣,因为无数难以名状的伤痛就如同沉重的山石一样,结结实实地压在他的心头,无论他力气多大,都没有办法将它们移动哪怕一厘米的距离。
他想,也许只有同行可以接纳自己,虽然距离最近的卫生院有十几里的路程,但是那里至少能给自己提供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他再次背着行囊,向着十几里之外的地方走去。夜色无边,孤独的黄义是那样无助,内心深处五味杂陈。夜已深,周围寂静得令人害怕,连鸣虫都已经沉默了。空荡荡的路上只有黄义自己,他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这是黄义一生中无数次经历的场景,刻在记忆的深处,始终无法抹去。
终于,他走到了一个乡镇卫生院。他原以为他的同行会接纳他,但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里,他遇见了同样的充满歧视和恐惧的目光。那个时候,谁都不愿做“麻医”,千年恐慌造成的压力太大了。他再一次想离开,可是现在他又能去哪里呢?最终,疲惫至极的他选择了妥协:不走了,就在病房里住下,能遮风挡雨就足够了。
狭窄的病床足够一个疲惫至极的人安眠了。
黄义每次下乡总是准备一些玉米窝头,有时也会带上几个白面馒头,能赶上乡镇卫生院食堂开饭,吃上一顿热乎饭,那就是天大的福气了。黄义决定,早饭到卫生院食堂吃。轮到他打饭的时候,他递上了饭票。一夜的奔波早已经让他饥肠辘辘,看到香喷喷的饭菜到了自己的碗里,他心里热乎乎的。然而,正当他转身离开准备享用的时候,突然跑过来一个人,在厨师耳边说了些什么。厨师马上走过来,一巴掌打翻了他的饭盒,热乎乎的饭菜瞬间洒落一地。
厨师一脸愤怒,吼叫起来:“你,出去!这里不允许大麻风吃饭!”
“大麻风?”周围的人开始躁动起来,然后一下子躲得远远的。
黄义没有回答,也没有争辩。他知道在人们还不了解麻风的时候,自己的任何争辩都是苍白的、毫无意义的。
黄义在众人冷漠的目光里无声地蹲下来,用手把掉在地上的饭菜重新装回自己的饭盒,然后拖着已经毫无知觉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外。走着走着,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噎着一团东西,死死地顶着上颚。他开始不断地吞咽口水,想要把那个东西咽下去。好像成功了,又好像失败了,好像一切又变得清澈了。原来是因为他走到了门口,太阳热情的照射缓解了他喉咙里的异物带来的难受。然后,他端着饭碗,找到一个地方蹲下来想要吃饭,却发现自己的筷子找不到了,也许刚才不知道被打到什么地方去了。算了吧,还得赶路呢,不回去寻找了。他在自己的裤腿上擦了一下手,然后用手抓起馒头,一把塞进嘴里。突然,刚才喉咙里的那个异物再一次出现了,他再也无法忍受,一口将饭菜吐了出来,然后毫无顾忌地放声哭起来。
沂蒙汉子黄义抱着饭盒,孤独地蹲在地上,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黄义是委屈的。
我们无法想象一名“麻医”面对社会、同行的歧视,所感受到的无助和屈辱,那是令人痛苦的、令人无法抗拒的,也是令人难以忘却的。
黄义终于忍住了哭声,他一边流泪,一边吃完了饭菜。他实在是太饿了,不敢浪费这些饭菜。他必须吃饭,只有肚子里有饭,才能有力气赶往另一个村庄,因为这一去又是20里山路。
黄义简单收拾了一下,擦去泪水,开始了下一个行程。
在他的身前,热烈的阳光灼烧着,似乎要耗尽他身体内的最后一点水分;在他的身后,阳光留下的身影伴随着他,他走得越远,那个身影就显得越发高大。而黄义这一走,就没有停步,一直走到退休。
1931年出生的黄义对故乡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了,也不记得父母的样子,因为他的童年是在孤儿院度过的。如果说起他的家,只有一个麻风病人集中居住的地方令他毕生铭记,因为假如人生百年,黄义就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在这里停留。这个孤零零的麻风村就是黄义的故乡。
黄义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后来参加了解放军。在部队,他读了医校。20世纪60年代初期,他转业到了山东省防疫站防疫大队。此时,沂蒙山区黑热病等恶性传染病十分猖獗,尤其是麻风更为严重,但基层缺乏治疗传染病的专业医生。黄义遵从组织安排,来到了沂蒙山区的麻风重灾区费县,先后参与黑热病等多种流行疾病的防治。几年后,黄义接到再次下乡的命令。他二话没说,简单收拾了行囊,离开县城,踏上了新的征程。
出了费县老城往北走,山越来越高,路越来越崎岖,徒步50里路后,在一片山坳里,黄义卸下了行装,抬头远望,看见了不远处的目的地——一个默默蜷缩着的小村落。
称得上村庄,是因为这里最多的时候住着400多人,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土地,拥有庄稼,也拥有饲养的牲畜,这里甚至拥有大队部等相当健全的组织机构。但是,这里又远远称不上是一个村庄,因为这里多少年来没有嫁娶,没有婴儿的啼哭,没有固定的户籍,没有传统村落的布局。这里只有几排被四面围墙包围起来的瓦房,只是一个被石头墙高高围起来的巨大的院落。更重要的是,每一年,这里都只有进来的人,没有出去的人,死了的人就埋在后院的山坡上。
黄义看了看村庄的环境,确信自己从没有来过这里。在费县的几年时间里,他没有来过这附近的任何地方。虽然他曾经踏遍沂蒙山区无数的土地,但是这个偏远的地方,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只有在接到命令的时候,他才知道在遥远的山沟里,还有这么一个村落。
黄义重新扛起行装,走到村口,站在一个破门面前。这个门一年到头都是敞开的,似乎除了在象征意义上是一个“门”,别无他用。实际上,它没有任何现实中“门”的防护意义。原因很简单,没有人愿意来到这里,也没有人敢进这个院子,知道这个地方的人都远远地躲着它走。它令人抗拒、令人恐怖、令人排斥,这个大门和住在这里的所有人一样,是寂寞的、孤独的。
院墙有些破败,看来这个村落有些年岁了。破门左侧挂着一个木制的牌匾,上面写着黑色的字:费县麻风村。
站在门前的黄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也许他是唯一的痛痛快快来到这里的医生,更是唯一的愿意留在这里的医生。
门前坐着一排人,大都红着一双阴森的眼睛。由于麻风杆菌彻底破坏了他们的面部表层神经,没有了神经系统的支配,他们的眼皮就失去了开合的功能,即使睡眠,他们也无法闭上眼睛。长期处于疲劳状态的眼睛就会充血,变成一双让人恐惧的红眼睛。这是麻风重度患者的标志。
黄义发现大部分人都已经手脚残疾了,个别比较严重的老人戴着一顶大帽子、一个大大的墨镜,或用与时令完全不符合的口罩或头巾,将自己伪装起来。但是,无论怎么遮挡,松散的皮肤和坠下的下颌已经颇为明显,黄义百分百地确定,那个口罩或头巾遮掩的是一张已经变形的脸。
看到黄义,他们热情地打起招呼。任何一个陌生人都能够让他们提起兴趣,因为这里已经很久没来过陌生面孔了。
“你找谁啊?”
“我找你们啊!”
“你找我们干什么?”
“我是新来的医生。”
听到“医生”两个字,老人们兴奋极了,纷纷站起来,瞬间围住了黄义,而后引导他往村子深处走去。
“大夫,你是从哪里来的?”
“大夫,你在这里待多久?”
“大夫,你能给我治治感冒吗?”
黄义在一片问话中很是疑惑,但只能跟着这些老人茫然地向前走着。大部分老人都是拄着拐杖的,也有的老人只能坐在手推车上了。黄义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男男女女对自己如此热情;黄义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对自己是走是留的问题如此追问不休。
见到院长,黄义才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些老人喋喋不休地追问,因为他的到来,使这里有了一名专业的医生。
此时的费县麻风村里,除了黄义,仅有四个工作人员:一个院长,一个文书,一个会计,一个后勤。黄义不知道这里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医生,还是曾经的医生逃离了。总之,现在这个住着几百个麻风病人的村庄,就只有自己一个医生。如果自己再走了,这些病人将是怎样失落和沮丧啊!
黄义从院长那里获悉:之前有好几波专业医生来到这里,但很快又离开了,院长以为不会再有医生来了,他是带着这种无奈见黄义的。但在黄义放下行装的一瞬间,院长有了一种判断:麻风村有医生了。
之后,依旧有很多专业的医生来到这里,然后离开这里。无论是来的还是去的,都没有从黄义肩上接过繁重的担子。因为,只有黄义坚持了下来,一个坚持跨越了23个年头。而与黄义一同坚持下来的,还有他的妻子和孩子。黄义在距离麻风村500米的地方,安置了自己的小家。直到1985年,黄义当选费县政协副主席,他才有机会把家搬到县城。
坚守下来的黄义,将毕生的精力贡献给了麻风村,贡献给了这个村庄的403个麻风病人。他一直与他们相伴,帮助他们与病魔抗争。他是孤独的,又是喜悦的。他的所有生活几乎都是关于这个小小村庄的,都是关于整个蒙山前的麻风病人的。由于黄义的坚守,费县麻风村办得很像样子,后来,沂南、兰山、平邑等县的病人,都渐渐转到这里。
从孩子记事开始,黄义就极少回家。他总是骑着自行车,去往每一个还有麻风病人的村庄,看看他们的病是否复发;去往每一个可能传染麻风的村庄,查看是否还有人传染,一去就是一二十天。没有同事,没有伙伴。不管是烈日高照的白天,还是布满星辰的夜晚,寂寞的路上只有自行车车轮与黄色土地摩擦的声音,怀中只有几个窝头还稍微有些温度。他坐在冰冷的山石上,伴着山间野外的鸟叫虫鸣,吃上两个小小的带有自己体温的窝头,随便在一个有遮挡的地方睡上一觉,接着就匆忙地赶往下一个村庄。没有人与他说话,没有人与他聊天,也没有人给予他坚持下去的鼓励,他得到的只有人家冷漠的眼神和冷冷的话语:“你又来干什么?!俺村没有大麻风!”
冷嘲热讽没有让他停下寻找的脚步。他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不断坚持和不停行走中,发现了一个又一个患者,治愈了一个又一个麻风病人,他疲惫的灵魂在患者感激的眼神里获得长久的慰藉。
到了20世纪70年代后期,大规模的排查、隔离都过去了,沂蒙山区的麻风患者都集中到麻风村了。但是,由于麻风的传染性极强、隐蔽性极高,初期的麻风患者不易被发现,于是传染还在继续,村庄里总会有新的病人出现。黄义除了管理、救治麻风村的患者,全县1760平方公里内的村庄,还需要他这个专业“麻医”对排查出的疑似患者进行甄别。当时,全县专业的“麻医”只剩下黄义一人了,而麻风依旧在传播,无论从理论还是从实践上看,费县的麻风防治须臾都离不开黄义。假如黄义撂挑子,整个费县的麻风防治就会出现断档、空白。黄义感到了责任的重大,于是他那辆自行车也就一日不停地飞奔在崎岖的山路上……
他用23年的孤独,创造了隐于山林和田野间的长嘶呐喊;他用无声的行动,演绎了在村民中流传甚广、感人至深的故事。
那时候通信条件极其落后,一去20天的光阴里,没有人知道他到了哪一个乡镇,没有人知道他进了哪一个村庄。但是人们可以去往每一个乡镇,向村庄里的每一个人问询:“这几天,你可曾知道黄大夫去了哪一户人家?”
村民们会热情地回答:“他,刚刚离去。”
再问:“你是否知道咱们的黄大夫去了哪一个村庄?”
村民们会很遗憾地摇摇头,回答:“说不准,因为他一直在路上。”
一直在路上,成了黄义不变的姿态、行走的模式。
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我们愿——
愿把这牢底坐穿!
1948年夏,一个叫何敬平的共产党人,写出了一首振聋发聩的现代诗《把牢底坐穿》。那是一代共产党人的心声。几十年过去了,黄义用无声的行动再次诠释了共产党人的初心——为了减轻麻风病人的苦难,我愿意吃更多的苦,受更多的累,笑对更多的难。
黄义做到了!他的心、他的责任都在麻风村里,家成了他的旅店。他常对妻子说:“我算不上一个称职的丈夫。”妻子和5个孩子跟着他在麻风村附近住了20多年,但是在这20多年中,他没有照看过任何一个孩子。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只有两天能够待在家里陪伴家人,尽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其余时间他是属于麻风病人的。他是整个麻风村的村长,是所有麻风病人的守护神。没有他,麻风村是不安全的;没有他,麻风病人是无助的。为了麻风村这个大家,他实在顾不上自己的小家了。
习以为常,慢慢地,家人也就适应了这种日子。
然而,他的职业却给孩子带来了难以名状的痛苦。幼小的孩子从小就没有玩耍的伙伴。在学校里,他的孩子总是一个人走着,小伙伴们会在孩子身后交头接耳地议论,一句句让孩子心悸的话传来:“他家住在麻风村,他爸天天跟大麻风打交道。”
大麻风传染人,这是孩子都知道的事情。
——爸爸,咱们为什么跟他们住在一起?
——爸爸,你为什么不换个地方工作?
黄义只能这样解释:“麻风村里的那些人,跟你们一样都是爸爸的亲人。”
再多的解释没有了,因为他知道,所有“麻医”的社会境遇差不多都是这样,他们从事着给自己带来孤独、给家人带来无助的职业。
他不想给孩子们讲什么大道理,因为孩子们还小,等他们长大了,就知道他们的爸爸从事的工作对那些无助的患者有多重要了。他用一个人、一家人的无助解除403个病人的无助,不用解释,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此时,我想起在浙江省德清县上柏麻风村采访时一个老患者的话:“麻风病人没有家。”
其实,一个真正的麻风防治工作者也是没有家的,比如黄义。
2018年,在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感动费县人物颁奖大会上,主持人这样描述黄义:
他不惧世俗观念,不怕传染风险,发扬大爱无疆的精神,亲手建设了全省三家之一的费县麻风病院区,亲自担任负责人,带领医务人员,义无反顾地投入到特殊人民群众群体的救治事业当中,先后为578名患者治愈了麻风病。在医疗条件十分简陋的情况下,克服种种困难,为治疗后留有残疾的麻风病人进行校正,先后进行植眉术36例、足下垂4例、爪形手2例、眼睑外翻2例、倒睫2例、眼下垂8例、足底溃疡恶性截肢5例。
是啊!不惧世俗,大爱无疆。他给这里的麻风患者们带来了生的希望,给他们带来了活下去的勇气。费县人没有忘记他,那些与病魔抗争的麻风患者,更没有忘记他。黄义,永远是他们心中那个亲切、高大、伟岸又充满正能量的黄医生,永远是他们心中那个不知道对病人发火、一脸微笑的黄大夫。
一天,已经兼任费县政协副主席的黄义从县里开完会回家时,被门卫拦住了。门卫向他汇报说“黄主席,刚才有个人鬼鬼祟祟地想要找您。”
黄义笑了:“光天化日之下,什么鬼鬼祟祟啊?人呢?”
门卫不好意思地回答:“不知道啊!他也不说是谁,他也不说干什么,我就没让他进,说您开会去了。”黄义答应了一声,嘱咐道:“以后无论谁来咱们这儿,你得问清楚了,万一有急事呢,不就给人家耽误了吗?”说完,黄义往家里走去。
门卫转身跑到屋子里,提出来一个编织袋子,说道:“黄主席,那个人还给您拿来了一些东西。”
黄义接过袋子一看,里面装着新鲜的土豆,上面还留着很多新鲜的泥土,一看就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黄义马上明白了,问道:“人走了多久了?”
门卫回答:“刚走没多久,出门往北边去了。”
黄义二话没说,跑着追了出去。没跑多远,他就看见前面有一个消瘦的身影,一身农民打扮,走得很慢,走走停停,仿佛很犹豫。看着这个身影,黄义脱口而出:“王清记!”
那个人回过头来,看见黄义,高兴地笑了:“黄医生,黄医生。”
黄义走上前去,责备道:“来了怎么不到家里去?”
王清记不好意思地说:“怕给您添麻烦,我们这样的人,怎么能随便到家里去呢!”
黄义说:“咱不是都说好了吗?门卫要问,你就说是我的亲戚。说吧,有啥事?”
王清记说:“没啥事,是村子里的人想您了,刨了点俺们自己种的土豆,大家托我来看看您。土豆干净,您吃的时候再刮刮皮……”
不等王清记说完,黄义就一把抱住了他,说道:“明天,我明天就回去看你们。”
烈日下,两个汉子紧紧地抱在一起。
王清记是黄义从山村发现并收治的麻风病人。经过黄义的精心治疗,他的病已经痊愈了。可是,他却有家难回了,就一直住在麻风村。
如今,上千万人口的临沂市只剩下费县一个麻风村了,里面还住着40个人。这40个人当中,一部分是周边市、县撤销麻风村以后转过来的,真正的老村民不过20人。黄义是在麻风村高达403人时走进村子的,也就是说,黄义陪伴383名麻风患者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为他们养老送终。
从403人到20人,从32岁到88岁,黄义付出的太多太多了。这些付出,国家记住了,人民记住了;这些付出,死去的麻风病人记住了,活着的更记住了。
黄义是伟大的,也是孤独的;他被无数人尊崇,也被很多人“驱逐”。他用几十年的光阴赢回尊重,他在不懈的坚守中得到了掌声。他是一名父亲,也是一名丈夫,但更多的,他是一名令人动容的麻风医生,是麻风病人的亲人。
从八百里沂蒙到齐鲁大地再到祖国的大江南北,正是有了无数像黄义这样的“麻医”的坚守,中国抗击麻风的国家行动才得以成功。
20世纪50年代,中国和印度同时被世界卫生组织定为世界麻风大国,但由于我国是社会主义国家,上有党中央的顶层设计,中有各级政府的推动落实,加上我们有一批黄义这样的奋战在防麻治麻最前沿的忠实的执行者,如今我国成为最快、最早基本消灭麻风的国家,而印度依旧是世界麻风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