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友芳的博士学位论文《固本与开新——论新时期黄梅戏的现代化探索》即将付梓,嘱咐我写几句话,我借此谈些感想。
友芳供职的黄冈师范学院位于黄冈市,而黄冈则是黄梅戏的“娘家”——相传清代黄梅县孔垄镇邢大墩的邢绣娘是黄梅戏的创始人,她创造的黄梅调传到安徽的安庆一带走向成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已成长为具有巨大影响和重要地位的地方戏剧种。改革开放以来,在戏曲不景气的背景下,安徽的黄梅戏却“梅开二度”,创造了新的辉煌。1986年,中共湖北省委作出决策,要“把黄梅戏请回娘家”。随后,不仅加大了对黄冈所辖县市黄梅戏剧团的支持力度,还在黄冈市设立了湖北省黄梅戏剧院,从安徽省引进了杨俊、张辉等一批优秀的黄梅戏演员。湖北省教育厅还在黄冈师范学院设立了省级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黄梅戏艺术研究中心”。改革开放后,湖北省已在黄冈举办了九届黄梅戏艺术节。友芳出生在湖北省英山县,那里也是黄梅戏的“戏窝子”,可以说,她是听着黄梅戏长大的,她自己也能唱黄梅戏。她的论文从现代化的角度切入,研究改革开放30多年来的黄梅戏,可谓得天时地利之便。
然而,黄梅戏的现代化历程并不长,而且处于正在进行时,这既是一个新的课题,也是一个颇有难度的课题。此前虽偶有文章涉及这一问题,但大多是就具体剧目进行讨论,片言只语,言不尽意,并无系统全面研究新时期黄梅戏现代化探索的论著问世。现代化以实现现代性为目标,然而现代性何所指至今仍是一个聚讼纷纭的问题,特别是关于文化现代化、审美现代性的争论更是云遮雾障,莫衷一是。戏曲要不要现代化?如何现代化?如何评价黄梅戏的现代化探索?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歧见迭出。要想就此展开较为深入的探讨,提出较为中肯公允的新见,为正在进行中的黄梅戏现代化探索指点迷津,显然并非易事。
友芳的论文认为,文化的“现代性”——特别是审美的现代性与以求新为目标的科学技术的现代性不同,是变动性与永恒性的对立统一,是传统与时尚的交汇。永恒与时尚一样,也是文化现代性,特别是审美现代性的重要目标或重要构成,时尚性未必只能通过历史的中断和传统的颠覆来实现,时尚性一旦背离永恒性和经典性就会落入速朽性。因此,固本与开新都是审美现代化的题中应有之意。固本与开新是一种张力关系,所谓张力是指方向相反相互牵引的力量,亦即相互矛盾又相互吸引的力量,二者构成动态平衡关系。就艺术而言,“现代”与“传统”、“新”与“旧”、“暂时”与“永恒”未必是对立的,“现代”并不意味着典范性的“过去”与不断向前的“现在”相割裂,旧的可以在新的之中延续甚至强化,传统也可以在“当下”“时尚”中重现,传统可以被超越,但不应该也不可能被抛弃。因此,对传统的尊重、敬畏、仰慕、捍卫也是文化现代性,特别是审美现代性的重要内涵。
基于这样一种理念,她认为,新时期黄梅戏是在回归传统与走向现代的双重牵制中前行的,固本与开新都是新时期黄梅戏现代化探索的重要路径。固本体现的是剧种的主体性原则;拒绝开新,意味着切断与时代的联系,停止吐纳,终结生命。在新时期黄梅戏的现代化探索中,固本是开新的前提,固本与开新互涉互渗。新时期黄梅戏在固本方面采取的具体措施主要有:对唱腔与唱念声韵传统的坚守,不断改编上演传统剧目,新创剧目以古装戏为主。开新与基于“反传统”的“创新”并不相同,是指在传统基础上的新发展,亦即在保持传统特色的基础上锻造新的时代特征。新时期黄梅戏开新的具体措施主要有:灌注时代精神,拓展题材范围,更新创作手法,刷新舞台艺术,与现代传媒结缘等。这些看法分寸拿捏得很准,辩证色彩鲜明,因而也是对新时期黄梅戏现代化探索的准确判断,而且具有较强的学理性。我相信,她的这些见解对于当下的黄梅戏乃至整个戏曲创作实践也会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友芳的这部专著不仅将安徽省新时期的黄梅戏揽入研究视野,而且对“回娘家”的黄梅戏——新时期的湖北黄梅戏也给予了应有的关注。她花费了很大气力搜求这一时期的黄梅戏剧本、演出录像、乐谱以及研究资料;经常到安徽、湖北等地的多个剧场去观看黄梅戏演出;与黄梅戏剧作家、音乐家、导演、演员、研究者交流,资料准备相当充分,这从本书的附录亦可见出。正因为本书的资料充分,故不尚空言,学术判断建立在充分的材料和论证的基础之上,具有较强的说服力。这种踏实勤勉的学风值得肯定。
友芳知难而进,六年来孜孜以求,终有所斩获,可喜可贺。我以为,友芳的这部专著是黄梅戏研究史上重要的理论成果,期待友芳不断创造新的厚重的理论成果。
是为序。
郑传寅
2017年仲夏
武汉大学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