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善野音”
(《吕氏春秋·遇合篇》载:“客有以吹籁见于越王者,羽角宫徵商不谬,越王不善。为野音而反善之。”可见,越人不习惯于笙籁之乐,尽管奏得“不谬”,也不以为善。而对野音,反以为善。常说越人善野音。由此可以推知,所谓越人的“野音”,应是自具特色的民族音乐。
《吴越春秋·句践入臣外传第七》记载,越国为吴国战败,句践入吴为臣前,其夫人哭而歌之曰:“仰飞鸟兮乌鸢,凌玄虚号(兮)翩翩,集洲渚兮优恣,啄虾矫翮兮云间,任厥□兮往还,妾无罪兮负地,有何辜兮谴天,颿颿独兮西往,孰知返兮何年,心慑慑兮若割,泪泫泫兮双悬。”又哀吟曰:“彼飞鸟兮鸢乌,已回翔兮翕苏,心在专兮素虾,何居食兮江湖,徊复翔兮游飏,去复返兮於乎,始事君兮去家,终我命兮君都,终来遇兮何幸,离我国兮去吴,妻衣褐兮为婢,夫去冕兮为奴,岁遥遥兮难极,冤悲痛兮心恻,肠千结兮服膺,於乎哀兮忘食,愿我身兮如鸟,身翱翔兮矫翼,去我国兮心摇,情愤惋兮谁识。”
《吴越春秋·句践归国外传》,载有采葛妇之《苦之诗》曰:“葛不连蔓棻台台,我君心苦命更之,尝胆不苦甘如饴,今我采葛以作丝。女工织兮不敢迟,弱于罗兮轻霏霏,号絺素兮将献之,越王悦兮忘罪除,吴王欢兮飞尺书,增封盖地赐羽奇,几杖茵褥诸侯仪,群臣拜舞天颜舒,我王何忧能不移。”
同书还记载说,伐木工人曾作了《木客吟》,惜未记其具体内容。“后来又有‘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的《越谣歌》等”。[92]
最著名的是上述的《榜枻越人歌》。它是公元前五二八年,子晳勾结其兄弟发动的宫廷政变,夺了其兄长楚灵王的权力之后,当了十多天的“令尹”。他因诸事遂意,泛波取乐于江中,越人船夫榜枻,为他撑船划桨,兴高采烈,“拥楫而歌”。这是一首越人船夫即兴之歌。
“全歌四句,首段二句,一反问二直抒,后段二句,一直抒二反问,以反问始又以反问结,中间感叹抒情,短小精悍,珠联璧合,宛如天成,且叙事富于条理,就景取譬,以人之妒忖己之喜,感情波浪层层递进,显示了歌者构思的巧妙和想像力的丰富。而歌之时,系‘会钟鼓之音毕,榜枻越人拥楫而歌’,为即兴之作,诚为难能可贵。设若歌者所属人群,没有歌唱的风气,也无歌唱的素质,难以设想歌者俄顷间能唱出此等样歌。所以我们说,歌者不愧为古代越族优秀的歌手,越族也不愧为深有歌唱素养而擅长歌唱的民族。”[93]
对《榜枻越人歌》及作者作这样分析和评价是确当的,进而对整个越族歌唱的风气和素质的推论性的议论,也是合理的。越人歌唱风气的确非常盛行,从贵族到平民,从伐木工、采葛妇到船夫,凡是感情激动之时,不管是喜怒或哀乐,都能即时吟唱,出口成歌。从上举数例中,可以看出,其显著的特点是原始朴质,具有广泛的群众性和突出的民族性,实际上是一种具有浓厚民族色彩的“民歌”性质,这应该就是所谓的“野音”。“野音”是有别于那种“钟鼓之乐”的宫廷音乐,但这绝不是说它们都是“下里巴人”的平庸或粗野之作,其中也有不少堪称为“阳春白雪”的上乘作品,著名的《榜枻越人歌》就是它们的代表作。
当然,越人的音乐成就不仅仅是“善野音”这类“即兴之歌”,也还有专门的乐作和乐师。《吴越春秋·句践伐吴外传》曾载,越王句践伐吴胜利之后,“置酒文台,群臣为乐,乃命乐作伐吴之曲,乐师曰:臣闻即事作操,功成作乐,君王崇德,诲化有道之国,诛无义之人,复仇还耻,威加诸侯,受霸王之功,功可象于图画,德可刻于金石,声可托于弦管,名可留于竹帛,臣请引瑟而鼓之。”可见,至少在王室里,在某种喜庆场合,也有琴鼓弦管演奏之活动,并有专职的乐师和专门的乐作。可惜的是这类专门乐作未曾具体记载。浙江绍兴306号墓中出土的铜屋模型中,所显示的图腾祭祀礼仪,就有击鼓、弹弦的形象。

浙江绍兴306号墓出土祭祀奏乐及乐器图象
从上引文献记载及考古出土资料,至少我们可以肯定,越人在一些隆重场合,均有一定的仪礼,并有琴鼓作乐之活动。庆祝伐吴胜利者有之,祭祀礼仪者有之,甚至,从越地出土的錞于、钩鑃这类军队中使用的乐器,说明军队中也有歌乐的礼仪活动。对于各类不同性质、场合的礼仪活动,奏的是什么乐,使用的是什么乐器,现在还不清楚。但祝捷场合,则有“引瑟而鼓之”。祭祀场合,则有管、弦、鼓甚至可能还有筑之奏。在军队礼仪中,又是錞于、钩鑃之击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