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汪鉴斋藏虞恭公温公碑旧拓本①

跋汪鉴斋藏虞恭公温公碑旧拓本

书家有南北两派,如说经有西东京论学有洛蜀党,谈禅有南北宗,非可强合也。右军南派之宗,然而《曹娥》、《黄庭》,则力足以兼北派,但绝无碑版巨迹,抑亦望中原而却步耳。唐初四家,永兴专祖山阴,褚、薛纯乎北派,欧阳信本从分书入手,以北派而兼南派,乃一代之右军也。《醴泉》宏整而近阔落,《化度》遒紧而近欹侧,《皇甫》肃穆而近窘迫,唯《虞恭公碑》和介相兼,形神俱足,当为现存欧书第一。前辈推重《化度》,乃以少见珍耳,非通论也。余于咸丰乙卯冬至昭陵,细观此碑,其下截半字残画尚多,而拓者皆遗之,但取完字,故相传古拓无有过八百字者。此拓精腻有韵,金和玉节,折矩周规,令人使尽气力,无从仿佛。昔朱朵山殿撰藏本剧佳,此尚当过之也。鉴斋同年出示于一松一石之庐,因为题记,以志眼福。时戊午初春

注释:

①《虞恭公温公碑》,即《虞恭公温彦博碑》,唐贞观十一年(637)刻,额篆书阳文题“唐故特进尚书右仆射虞恭公温公之碑》。碑在陕西醴泉昭陵南十里。岑文本撰,欧阳询书,楷书,为欧书中典型之作。杨守敬《平碑记》云:“《虞恭公温彦博碑》为最晚年之作,平正婉和,其结体不似《醴泉》开张,又不如《皇甫》之峻拔,惟原石损甚,海内无全文拓本。”何子贞誉此碑为欧楷第一。

②南北两派:详见《跋〈国学兰亭〉旧拓本》注③。

③西东京:即西汉、东汉,指西汉董仲舒的今文经学和东汉许慎的古文经学。

④洛蜀党:宋哲宗元祐年间保守派朝臣三党之二。以程颐为首,主要成员有朱光庭、贾易等,颐,洛阳人,故称洛党。以苏轼为首,包括苏辙吕陶等的一派,因都是蜀人,故称蜀党。两党攻讦激烈。

⑤南北宗:佛教禅宗之两派。因唐代北方神秀的渐悟说和南方慧能的顿悟说主张不同,遂分为南北二宗,有“南能北秀”之称。

⑥右军:指王羲之。详《跋〈褚临兰亭〉拓本》注②。

⑦《曹娥》《黄庭》:见《跋〈国学兰亭〉旧拓本》注⑬。

⑧唐初四家:指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和薛稷。

⑨永兴:虞世南(558—639),字伯施,越州余姚(今属浙江)人。官至秘书监,爵永兴县公,谥曰文懿,世称虞永兴。朱长文《续书断》云:其书学智永,“尽得其法,而有以过之”。又云:“其为书,气秀色润,意和笔调,然而合含刚特,谨守法度,柔而莫渎,如其为人”。唐太宗很赏识他,说:“世南一人,遂兼五绝:一曰博学,二曰德行,三曰书翰,四曰词藻,五曰忠直。有一如此,足谓名臣,而世南兼之。”

⑩褚薛:褚遂良与薛稷。

⑪欧阳信本:欧阳询,字信本。

⑫《醴泉》,即《九成宫醴泉铭》。九成宫,皇帝的行宫,原名仁寿宫,在陕西麟游县西五里天台山上,隋文帝时建。唐太宗李世民在此避暑时发现一道泉水,于贞观六年(632)四月立此碑,魏征奉敕撰文,欧阳询奉敕楷书。欧书浑厚沉劲,气润生动,为楷登峰造极之作。

⑬《化度》,即《化度寺邕禅师舍利塔铭》。唐贞观五年(631)十一月刻,李百药撰文,欧阳询楷书。书法醇古,笔力雄浑,称楷极则。碑原在陕西西安南山佛寺。

⑭《皇甫》,即《皇甫诞碑》。碑在西安,于志宁撰文,欧阳询楷书,书法峻险遒劲,乏浑厚之趣。

⑮《虞恭公碑》,即《虞恭公温公碑》。和介:温和耿介。

⑯形神:本为哲学之一对范畴,指形体与精神的关系。此借指书法的字形和神态。南齐王僧虔《笔意赞》云:“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

⑰前辈:指清代金石学家翁方纲,他对《化度》评价很高,作有《化度胜醴泉论》二篇,见《复初斋文集》。

⑱通论:通晓之论。

⑲咸丰乙卯:咸丰五年(1855)。是年夏何绍基“以言事被议去”,冬至陕西游昭陵。昭陵,唐太宗墓,在陕西醴泉东北五十里九嵕山,有著名的六骏石刻在。

⑳此碑:指《虞恭公温公碑》。杨震方《碑帖叙录》云:“此碑为欧书中典型之作,全文约二千八百余字,所存最古之本有八百多字……原石虽存,但下半漫灭,如不据旧拓,难知其妙。”

㉑精腻:精彩细腻。

㉒金和玉节:金,指钟,玉,指磬。正如奏乐,钟声和谐,磬声极有节奏。此喻拓本之精妙。

㉓折矩周规:转折和周围笔画皆有法则。

㉔仿佛:大体相象。

㉕清朱昌颐,字朵山。剧佳:特别好。

㉖戊午:咸丰八年(1858),何绍基主讲山东泺源书院。

浅评:

书分南北派,始于南宋的赵孟坚。他的《论书》云:“晋宋而下,分而南北……北方多朴,有隶体,无晋逸雅。”清初,冯班也认为:“书亦有南北”(《钝吟书要》)。阮元作《南北书派论》,继承赵、冯之论,详加阐述,认为南派至贞观始大显,乃江左风流,疏放妍妙,于长启牍;北派则是中原古派,拘谨拙陋,长于碑榜。两派判若江河,南北世族不相通习(参见《跋国学兰亭旧拓本》注③)。阮论一发,钱泳认为“确论”(见《书学》),子贞初亦鼓吹。可贵的是子贞后存疑窦:“小子研摩粗有悟,窃疑师论犹模棱”,其根据是:“君看南北碑,均含篆籀理”,“南碑兼有北碑势”。因此,他感到“南北书派如昏昕,何苦合并同榆枌?”但是,由于他们师生之间情深谊厚,他不敢有背师道,“不欲相沿袭,曷敢废推奖。”这就是他诗文中为何多有此论的根源。

何绍基疑之有据,感之有理。后来考古不断发现,书体并不因南北而有大异。所以康有为认为:“书可以分派,南北不能分派,阮文达之为是论,盖见南碑犹少,未能竟其源流,故妄以碑帖为界,强分南北也。”(《广艺舟双楫》)康氏之论,已为今人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