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周允臣藏关中城武庙堂碑拓本①

跋周允臣藏关中城武庙堂碑拓本

覃谿论书,以永兴接山阴正传,此说非也。永兴书欹侧取势,宋以后楷法之失,实作俑于永兴。试以智师《千文》与《庙堂碑》对看,格局笔法一庄严,一逋隽,消息所判,明眼人自当辨之。因其气味不恶,又为文皇当日所特赏,遂得名重后世。若论正法眼藏,岂惟不能并轨欧、颜,即褚、薛亦尚胜之。余虽久持此论,而自覃谿、春湖两先生表彰《庙堂》,致学者翕然从之,皆成荣咨道之癖,余不能夺也。允臣世兄,酷嗜余书,一日得《庙堂》古拓,欣然持示,且云近日方肆力习之,其帖果佳,然翁、李之说,余不敢附会也。适允臣属书小卷,辄走笔吐所欲言,并占小诗奉粲,幸秘之勿令他人见也。

真行原自隶分波,  根巨还求篆籀蝌

竖直横平生变化,   未须敧侧效虞戈

注释

①《庙堂碑》,即《夫子庙堂碑》,以虞世南所书最有名。唐武德九年(629)始刻,为初唐碑刻之杰作,虞书之妙品。杨宾《大瓢偶笔》载:“《庙堂碑》刻于贞观间,仅拓数十纸赐近臣,未几火烬。”故黄庭坚诗云:“孔庙虞书贞观刻(武德九年开始,贞观建成——笔者注),千两黄金那购得。”重刻本有“陕西本”(宋王氏摹本,现存西安碑林),“城武本”(元至和年间摹本,现存山东城武县)。前本较肥,后本差瘦。周氏所藏系“城武本”,翁方纲有考证。

②覃谿:翁方纲号,详《题李仲云藏〈瘗鹤铭〉旧拓本全幅》注④。他著有《跋〈庙堂碑〉唐本》、《跋庙堂碑城武本三首》,其中有云:“惟以虞法参合欧、褚,乃得山阴正矩。”“虞则犹是右军以来江左字体,羊、薄之遗,智永辨才之亚也。”

③永兴,指虞世南,详《跋汪鉴斋藏〈虞恭公温公碑〉旧拓本》注⑨。俑:古时陪葬用的偶人。

④智师:指智永,俗姓王,名法极,羲之七世孙,出家于山阴(今浙江绍兴)永欣寺,人称永禅师。继承祖法,精勤书艺。尝于楼上学书,业成方下。真、草俱佳,草书尤妙。传书《千字文》八百本,分送浙东诸寺。张怀瓘《书断》云:智永“微尚有道(张芝)之风,半得右军之肉,兼能诸体,于草最优,气调下于欧、虞,精塾过于羊(欣),薄(绍之)。智永章草、草书入妙,隶入能。”

⑤消息:卦名。《汉书音义》:“息卦曰太阳,消卦曰太阴,其余杂卦曰少阴少阳也。”

⑥文皇:指唐太宗李世民,见文末诗注。

⑦正法眼藏:佛教至高妙论,禅宗以全体佛法为“正法”,朗照宇宙谓之“眼”,包含万物谓之“藏”。相传释迦牟尼在灵山法会以正法眼藏付给大弟子迦叶,是为禅宗初祖,为佛教以心传心授法之始。后指学术的正确目标。此指书法真谛。

⑧并轨:轨,轨道,犹并驾齐驱、齐名。欧,欧阳询;颜,颜真卿;褚,褚遂良,薛,薛稷。

⑨覃谿:翁方纲号。

春湖:李宗翰(1769—1831),字公博,一字北溟,号春湖,临川人。道光时官工部佐侍郎、浙江学政。书法推重一时。马宗霍《霎岳楼笔谈》云:“清代学永兴者,莫不兼信本以成体,以永兴中和易失之庸也。独春湖外标冲霭之容,内含清刚之气,平矜释躁,雅步雍华,真可谓入永兴之堂奥。书品之洁,并世无偶,而安吴包氏(包世臣)不称之,可异也。”

翁、李皆表彰《庙堂》,如翁云:“若虞之《庙堂碑》,即见真本者亦为峭直似欧,故曰浑融之也。”(《复初斋文集·欧虞褚论》)

⑩翕然:统一的样子,犹一窝蜂跟从。

⑪荣咨道:《山谷题跋·题荣咨道家庙堂碑》云:“今世有好书癖者荣咨道,尝以二十万钱买虞永兴《孔子庙堂碑》。余初不信,以问荣,则果然。后求观之,乃是未img去“大同”字时墨本,字犹有锋锷,但墨纸有少腐败处耳。”

⑫翁李之说:指翁方纲,李宗翰。参见本文注②。

⑬附会:把不相联系的事物说成有联系,把没有某种意义的事物说成有某种意义。

⑭奉粲:奉,进献;粲,上等白米。

⑮真:真书、正书,正楷,楷书。行:行书。详《跋旧拓肥本黄庭经》注⑬和《跋褚临兰亭拓本》注②。

隶:隶书,传说为程邈所创。西晋卫恒《四体书势》云:“秦既用篆,奏事繁多,篆字难成,即令隶人佐书,曰隶书。”唐张怀瓘《书断》云:“秦造隶书以赴急速,惟官司刑狱用之,余尚用小篆焉。”当时之隶仍保篆书结体。到了汉代,此体极盛。西汉的隶体比秦隶简省,东汉隶体始增波捺,结体扁平,更为美观。

⑯籀(zhòu咒):籀书、大篆,因著录于《史籀篇》而得名。字体多重迭,春秋战国间通行于秦国。今存石鼓文即此字体之代表。蝌:蝌蚪书,古代作书,以刀刻或漆书于竹简木牍之上。用漆书写,下笔时漆多,收尾时漆少,故笔画多头大尾小,形如蝌蚪,故称。

⑰虞戈:戈,是书法中的一种笔法。沈尹默认为:“最要紧的就是戈法,从来书家都认为这是难写的一种笔画”(《书法论丛》)。关于它的写法,王羲之《笔书论十二章》云:“夫斫戈之法,落竿峨峨,如长松之倚溪谷,似欲倒也,复似百钧之弩初张。”《宣和书谱》记有一则趣闻云:太宗以书师虞世南,然尝戈脚不工。偶作“戬”字,遂空其戈,令世南书之,以示魏征,魏征云:“今观圣作,惟“戬”字戈法逼真。”太宗叹其目力明察。可见虞世南的戈法,是有独特之处的。

浅评:

何绍基论书,推崇唐代。而对唐代书家,则独贬虞世南,连虞之代表作《夫子庙堂碑》,他也不买账。主要原因是虞书“敧侧取势”,“侧笔取妍”。他认为:“宋以后楷法之失,实作俑于永兴。

对一个时代,一个书家书法好坏优劣的评价,往往带有评论者的主观色彩。这本是不足怪的。因为任何评论都是一定书法现象在评论者头脑中的反映的产物,评论者头脑不同,色彩自然不同。我们的要求则是尽可能让自己的主观感受与客观实际相一致,与大多数人的感受相一致。只有这样,自己的见解才容易被大多数所承认。

虞世南与欧阳询并称欧虞,是唐初四大书家之一。他的代表作《庙堂》被称为“临川四宝之一”,黄山谷有“千两黄金那购得”之誉。这是唐宋以后多数书家所公认的。而子贞不少诗文中对这样一位名书家及其代表作皆有微辞,而且有的贬之过甚,可谓持论不公。刘熙载在《艺概》中曾经指出:“虞永兴书出于智永,故不外耀锋芒而内涵筋骨”,“论唐人书者,别欧、褚为北派,虞为南派。盖谓北派本隶,欲以此尊欧,褚也;然虞正自有篆之玉箸意,特主张北者不肯道耳。”刘氏此论,用以批评子贞,可谓一针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