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之象形书
郭沫若说:“东周而后,书史之性质变而为文饰。如钟镈之铭多韵语,以规整之款式镂刻于器表,其字体亦多作波磔而有意求工。……中国以文字为艺术品之习尚当自此始。”[16]文字的美术历史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化的,从商代族徽字发展而来的象形篆,说明并非东周才有文字的美化意识。不过在东周以来,装饰性很强的美术字横空出世,标志着汉字美术字进入一个新的开端。“到了春秋末年,特别是在南方的吴、越、蔡、楚诸国,竟出现了与绘画同样的字体,或者在笔划上加些圆点,或者故作波折,或者在应有字划之外附加以鸟形之类以为装饰。”[17]考古发掘证明,鸟虫书大致肇端于春秋中后期,起源于长江中下游,由此扩散到周边地区,以先秦国别而言,见于越、吴、蔡、楚、曾、宋、齐、徐等国;就年代可考而言,以楚王子午鼎(前558年)最早,越王不光剑(越王不光即越王翳,前411—前376年在位)最晚,在先秦流行近200年。
鸟虫书之名称很晚才有记载。《说文解字》许慎叙:王莽八体之一,“六曰鸟虫书,所以书幡信也”。北朝王愔《古今文字志目》上卷有“象形篆”一目,仅仅留下名目。宋吕大临的《考古图》卷六“庐江李氏戈”:“金文象形篆,庾肩吾所谓蛟脚旁低,鹄头仰立者也。”又:“胡有铭六字,虫鸟书,黄金文。”[18]黄金文,即错金文字。王莽是西汉末人,依据文献记载,西汉后期才有这个名称。赵诚指出:“这种用鸟形作装饰的文字,最好似乎可以叫做‘鸟形装饰字’,而不宜称之为‘鸟书’,因为鸟形不是作为笔画在用,当然更不宜和许慎所说之‘鸟虫书’混而为一。何况现在所见到的所谓‘鸟书’,产生于春秋、战国时期,许慎所说的‘鸟虫书’,见于汉代,两者时代也不同。两者是否有传承关系,尚待考证。”[19]因此,先秦之象形书不是后世所说的鸟虫书(为行文方便,本书同时保留鸟虫书叫法)。南朝梁庾元威《论书》:“齐末王融图古今杂体有六十四书,少年崇仿,家藏纸贵。而凤鱼虫鸟是七国时书。”[20]庾元威之“凤鱼虫鸟书”比鸟虫书更加贴切。
现代开创性研究从容庚开始。容氏是金文研究大家,他注意到鸟虫书的重要性,主要从传统的金文数据中收集数据,对文献记载的鸟虫书做了考证、辨伪,划定了鸟虫书的范围,形成了鸟虫书的科学概念,使之成为金文研究的一个分支。容庚先在《燕京学报》上发表了三篇论文[21],这三篇在20世纪60年代合并为《鸟书考》[22]发表,并做了补充,完成了鸟虫书研究的一个完整的系列。容氏搜集春秋到唐代鸟书四十四种,采集广博,考证周详,但“详于罗列现象,疏于综合分析”。象形书是古文字的一个门类,资料收集与考证始终是主要部分。
1988年,陈直给容氏学说做了补充,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不乏精彩的论述:对于鸟虫书的产生和灭绝、地域分布、使用进行了研究。关于起源:“楚与吴越皆川泽地区,鸟兽丛集,故独取鸟形,以为文字之艺术创作。”“在越器中具有代表者,有越王者旨于赐剑、越王州勾矛。吴器中有攻敔王光戈、吴季子之子逞剑。楚器中有楚王酓璋戈、楚王孙渔戈。蔡器中有蔡侯产戈,宋器中有宋公栾戈。据此王侯本身或王子王孙造器,始能施用鸟书作铭,可见为当时王族之特殊艺术文字,一般贵族,尚未见有使用者。”[23]
山西万荣后土庙附近发现错金鸟书戈,张颔考证出错金文为“王子于之用戈”,指出此戈为吴国之器;并考证了吴、晋之间的关系以及山西出土鸟虫书的情况。[24]
刘敦愿是著名的考古学家、美术理论家,他研究了上古象形字与鸟虫书的区别,注意到附饰问题。“商周的象形文字由于去古不远,还带有浓厚的绘画因素,它们之装饰艺术化,是在这个基础上,比较自然地进行的;鸟虫书则不然,春秋战国之际,文字的线型化,符号化已很普遍,绘画的因素基本消失了,而鸟书的出现,繁变的鸟形花纹是人为地从外部附加在文字上面的。……鸟书只是装饰艺术影响文字书写的一种回光返照。”[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