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的长垂书法
所谓“长垂”是指特别长而大的下垂笔画,战国时期偶见的长笔不说,西汉初年简牍可以常见到长笔。简牍长垂早在汉初就产生了,马王堆3号墓帛书《五行篇》字体在篆隶之间,约为秦汉之交时期所书,此间“德”“也”字的末尾一笔长垂。篆书笔画原本只是绘形的线条,大致上都是圆均的曲线,它的笔画还未形成各种不同形状,可以随意 地加以变化。这时长垂也与这种字体统一,如“惠”“也”长垂只是垂直向下伸展。马王堆1号墓遣策写于文帝时,它的长垂已经有些发展,出现了笔态的变化,如“”“
”等字的长垂有弯曲姿态,具有明显的求美意识。安徽省天长市乐安镇纪庄村19号西汉墓发现木牍,“足”“下”二字皆有长笔,后者下 垂特长。
图4-10 纪庄村木牍
图4-11 新莽嘉量铭文
两汉之间的新莽铭文以姿态优美而闻名。王莽嘉量铭文采用了这种长垂笔画,形体上实下虚,长短错落有致,从容而华贵。尹湾6号汉墓有“年”及“□”有长垂[5]。
最早由宋代洪适注意到这个现象:“《杨厥碑》‘高祖受命’……‘命’字垂笔甚长,所侵两字许。”又云《冯焕碑》“末行‘年’字垂笔多占一字”。[6]除《石门颂》(即《杨厥碑》)、《冯焕碑》外,《李孟初神祠碑》《五凤二年刻石》《张景碑》也有长垂现象。
石刻的长垂始见于西汉中期五凤二年(前56年)刻石,其“年”字长垂,翁方纲由此推知:“西汉之字已开此法矣!”[7]简牍书法长垂习惯的形成与发展,与隶书有密切的关系:秦末汉初是隶书的发生期,也是长笔的初期;西汉中期以后是隶书和长垂的兴盛期。隶书笔法逐步形成中,左方逆锋铺毫斜下,形成了圆润遒劲的掠笔,横画是捺笔的平出,为了平衡,起笔之处逆锋铺毫,这是史书成熟的重要标志。隶书一旦形成了这两种笔法之后,就不能不影响向下伸展的长垂形状。首先,某些笔画,如撩笔,一般不写成长垂,如《流沙坠简》中“官告广新队长□教”,“教”字捺笔作长笔是比较少见的例子,大部分把捺笔写成特别肥大的大捺笔。至于由捺笔变化而来的钩尚未完成定形,它既可以写成大钩,如居延“永光四年”简之“簿”字,这些都是隶书书体条件下形成的各种长笔现象。西汉简牍文字习惯在句末之字用下垂笔收尾,它既可以顺势而下,也可以改变原字笔画方向,甚至可以添笔,这个习惯今人是完全缺乏认识的。例如,(已)字用在句末,它可以把弯笔拉直,变成
,也可以添笔,改成
,形体写法不同,它还是“已”字。今人不知汉代书法原理,以今识古,硬说它不是字,是符号,无知造成了认知的痼疾。
隶书的笔画极富表现力,书写者手中力量与方向的变化,通过柔软而有弹性的毛笔,在简帛上呈现出各种优美的笔画来。长垂是隶书中很重的笔画,它是着重书写的对象,长垂一般可以分为三个部分:一、上端,它是长垂的起点,大多嵌在其他笔画中间,因为它直接承接其他笔画而来,所以粗细与其他笔画相等。二、中段,它是着墨最多之处,往往比起笔处粗几倍、变化也较多,是长垂的最重要部分。三、末端,这是长垂的收笔处,一般末端逐渐收缩变细尖笔出锋,或者在末端整个笔锋兜了个圈子,形成垂露状。这是长垂成熟时期的一般形式。
汉碑中的隶书长垂是手写体的仿制品,引起人们注意的是长度。汉碑中垂笔的长度一般在一字到二字之间,长过三字的几乎找不到。所以毕沅称《李孟初神祠碑》“年字末一笔甚长,过两字,于汉碑少见”[8]。如果我们从简牍砖书等材料看,长垂的长度就远远不限于两个字的长度了。简牍中长垂的长度达四至五字的不在少数,目前所见最长的长垂在东汉的一枚买地铅券上,其末了的“令”字长垂要占七八个字的位置。
汉代是书法艺术发展的重要时期,讲究书法是当时的社会风尚。汉代书法的鲜明特点,其形成既有社会意识的原因,也有物质条件的原因。书写材料是书写的物质基础,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书法的艺术形式和发展方向。简的行间是相当狭窄的,受到宽度的限制,写字以小字为主,同时,当时的毛笔笔头小而短,也只宜书写小字。长垂突破了小字的束缚,突出于其他笔画,除了技法习惯外,还有特殊内涵,这是在20世纪80年代前,学界从未涉及的内容。
蔡邕《九势》云:“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矣。”篆书是均直圆线,原则上并无阴阳的变化,汉代书写者有阴阳意识,支配笔画方向和粗细变化,产生了笔势的向背的变化。向背是运笔的方向之变,粗细是运笔的提按之变,涩滑是运笔的快慢之变。汉代书人综合运用这三种变化,着意创造出各种形式的长垂,产生了一个神奇的世界。这点与后世书法长笔不同,后者拉长垂笔,可在句末,也可以在句中,并无章法,悬针、垂露也只是沿用古代的说法,运笔以及其中意味 则完全不同。
北朝王愔《古今文字志目》原文早已佚去,只留下了一些目录名称,其中最为令人称奇的是“古书三十六种”,这三十六种体式中有些是我们熟悉的,如“古文篆”“大篆”之类,有些则一无所知,甚至无从想象。但是这些失传的体式有些可从长垂中找到。
汉代简牍中长垂笔是一朵书法历史上的奇葩,它发端于西汉初年,盛行于武帝之后,东汉渐趋式微,可能是字体变迁,简牍转换为纸张的缘故,由此产生的一系列的杂体书则活跃在晋唐,影响深远。
悬针书为汉章帝郎中扶风曹喜所作,其势如针之悬其锋芒。曹喜作悬针书同程邈作隶书一样,大概只是对已有的书体做一些整理而已。居延“建武二年”简时代早于曹喜,但是其“年”字长笔浑圆而有锐锋,已具悬针之状,可证东汉时代确有悬针之书。张怀瓘曾谓右军改“垂露顿笔直下垂针”,始有悬针之法,将悬针书的起始时间说晚了。
汉代的垂露书则更趋于象形。西汉成帝时的“元延五年”(前8年)简“年”字长垂长而舒缓,笔端大而圆,状如欲坠之秋露,这是垂露书的实物材料。
至于倒薤书,不仅王愔提到,别人也多次提到。唐代韦续《五十六种书》载,殷汤时仙人务光作倒薤书。朱文长《墨池记》称务光于清风时节“见叶交偃,象为此书”。所谓务光造倒薤书也属虚构,实在此书妙不可言,不托仙人不足以当之。
其实此类象形书体本出于一时之变,因为长垂着墨较多,把一般的线体变为一个面体。自然容易形成某种形状,于是人们就故意把它写成一种象形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