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之云书

第一节 先秦之云书

云纹是一种古老的图案,呈涡旋状线条的纹样,本为圆形,也有方形变体,习惯上称圆形的为云纹,称方形的为雷纹;多用作衬托主题纹饰的底纹。云纹在新石器时代已经出现在各种器皿上,商周时期进入繁盛时期,在青铜鼎彝器、玉器等上得到充分使用,在日用器皿、家具、服饰中也是不可或缺的装饰纹样。

传统的说法是将云纹和雷纹合称为云雷纹,它是单线或复线往后自中心向外环绕的图案,或说是模仿手指的纹理而成的。它由两个中心对称或轴对称的旋纹组成。商代早期已有带状云雷纹出现,商代中期云雷纹构成兽面,商代晚期及西周早期云雷纹常为主纹的陪衬。春秋战国时期云雷有了一些变化,沿用不衰。宋代王黼《宣和博古图》卷五“周斜方云雷鼎”:“然云也,雷也,为其有泽物之意,故后世又加之雨以著其义焉。至聂崇义《礼图》,凡当作雷者既莫之设,而所谓云者亦无回转下垂之象,使见三代鼎彝所以为云雷者,当褫气丧胆而自愧其谬矣。”[1]所谓云雷者,实为云纹。

图2-1 西周云雷纹陶鼎(吴城)

图2-2 葛陵楚墓玉璧

古人又有云气之说。宋代王黼《宣和博古图》卷四“周盘云饕餮鼎”:“有鼻屹然而起,间作云气盘郁之象。”[2]又卷五“汉浮云鼎”:“体间饰以云气,作下垂之势。”[3]三代礼器的云气纹过于抽象,难以判断。战国秦汉流行的云气纹由云朵与气流组成,十分生动形象。云纹由柔和的回旋线条形成云朵状花纹,再演变为流云纹,以云朵拖曳气流,成为往返盘曲的流云,也即云气纹。古人对云纹的偏爱有深厚的渊源,云纹在民俗与政治方面具有多种重要的意义。

云气是上天的征象,沧溟浩渺,空无一物唯有祥云,所以苍天可见者云,故称云天。《庄子·大宗师》:“黄帝得之,以登云天。”成仙驾云可以升天,享受不老之身。《史记·秦始皇本纪》:“真人者……陵云气,与天地久长。”晋葛洪《抱朴子·知止》:“若夫善卷、巢、许、管、胡之徒,咸蹈云物以高骛,依龙凤以竦迹。”

云纹是真人所御,升天是人们的精神追求和寄托,云气是祥瑞符号。

观云气能知吉凶。马王堆3号墓在西汉初年文帝之时,墓中帛书《天文气象杂占》,图文结合,以朱墨两色绘出了云气、恒星、彗星等各种天象图像二百五十幅,每幅图下都纵向排列有说明文字。这是观云气的专书,说明观云气在当时是专学,有巫师从事观察天象云气以占验吉凶。《史记·天官书》:“凡望云气,仰而望之,三四百里;平望,在桑榆上,千余二千里;登高而望之,下属地者三千里。”[4]

云为龙之气象。先秦鸟虫书呈现出祥云陪伴龙凤飞舞的景象,龙与云两者密不可分,龙驾云,云从龙。战国玉器常以云纹为题材,将龙作为主体。

淅川徐家岭战国墓出土云龙纹玉佩,器身为两条相向的龙盘踞回转,龙身麟纹,间以卷云纹。

图2-3 战国云龙纹玉佩(淅川徐家岭11号墓出土)

上海博物馆收藏的战国侧身立龙韘,龙身是S形卷云,而头顶、嘴、三足雕琢成五朵卷云。战国交龙纹玉佩,是俯视的两条盘曲相交的龙,龙身多处雕琢旋云纹。

图2-4 战国侧身立龙韘(上海博物馆藏)

图2-5 战国交龙纹玉佩(上海博物馆藏)

汉代王褒《圣主得贤臣颂》:“龙兴而致云气。”龙为四灵之一,是圣主的象征,龙飞动,祥云相伴。此类景象在各种图画上出现。陕西绥德东汉画像石中出现云纹图画,云气来回上下拖曳,流云连绵不断,有金乌、白虎、龙居中央。云纹布满画面,龙悠游其间,一幅祥瑞之景。

图2-6 绥德东汉画像石

“云”的象形字在商代已见端倪。甲骨文字“云”—(《合》13396)、(《合》13418)、(《合》21021)都是云的象形字。当然甲骨文“云”字虽然像云,但还不能称作云书。因为云书是一种装饰性的美术字,甲骨文是实用文字,与其他象形字同理,并没有经过特殊的处理。同样,春秋晚期吴越兵器“工䱷大子姑发剑”中,显然强化了云之涡旋,但恐怕也不是云书。在春秋中晚期的淅川王子午鼎的铭文中,变形弯曲的长体已经出现云书了,“永”字呈现流云之状。在战国时期云书发展成为基础性美术字,既有以云纹单独组字的云书,也有与鸟兽混合组成的云书。

单纯云形的字形被称为云书,它的形体就是云的形象。根据云的种类,有弯曲延绵的流云和涡旋的云朵两种。前者是从春秋以来的云气纹样发展而来,因为形体比较简单,线条化的形体比较容易与古文字的笔画融合,所以在春秋后期到战国时期是一种较为常见的云书。

长度显示出高巍、静穆,使文字更加具有美感。文字笔画未免呆板、单调,自然而然地把直线反复弯曲,刚性变为柔性,刚直化为婀娜,摇曳才能多姿。曲线笔画的出现晚于长体,随州义地岗曾公子去疾墓出土铜器四十七件,其中礼器十件,在铜鼎、铜簠、铜斗、铜缶有“曾公子去疾”字。字体又分两式,一为修长规整体,一为不规则散体。如簠、斗、缶铭文属于前者,鼎、壶铭属于后者。图2-7铜簠底铭文为“曾公子去疾之登(升)簠”。曾公子去疾墓约建于公元前5世纪之前半期,铜器为春秋晚期之物。[5]铭文由加曲逐步发展为增加曲线,柔美的线条反复缠绕,如祥云游动。

图2-7 曾公子簠

上海博物馆藏春秋晚期蔡公子加戈,其字形修长,字长数倍于字宽,可知是有意为之,是云书。错金铭文“蔡公子加之用”,字体是经过美化处理,首先加曲,“加”之上笔、“蔡”“子”之尾笔皆左右往复盘桓。其次是延长垂直线,“公”之“八”形本不是直线,书者加以变形,把曲线集中到中部和底部,而引出直线延长,让人感觉主体由直线组成。“子”自尾部曲折之后引出垂直线,“蔡”字不能完全变成直线,却处理成接近直线。

图2-8 蔡公子加戈

淅川下寺春秋楚墓2号墓出土鄬子倗尊缶两件,盖内有云书两行六字:“鄬子倗之阝尊缶”。[6]2号墓还出土铜戟四件,皆有铭文。其中两件(M2:72,M2:84)为错金铭文“王孙诰之行戟”。

图2-9 蔡公子果戈

图2-10 鄬子倗之尊缶

图2-11 王孙诰之行戟

2号墓中有王孙诰甬钟二十六枚(M2:1-M2:26),钲部皆有铭文。字迹修长纤细,属于长体。

1号墓出土两件倗簠(M1:44、M1:55),盖与底 皆有铭,内容相同,底铭“倗之簠”。[7]与同墓鼎(M1:65)、8号墓鼎(M8:1)比较,字形差异明显:

“倗”,(M1:45)、(M1:65)。

“之”,(M1:44)(M1:65)。

“簠”,(M1:44)、(M8:3)、( 下M8:1)。

8号墓墓主以邓自称楚叔之孙,与王子午为同族,年代相去不远。墓内出土铜器鼎、簠(M8:1、M8:3)铭文清晰,匜铭皆为常体,鼎铭字迹浑厚,其他簠铭纤细。

曾侯乙墓出土了大量铜器,其铭文数量庞大,编钟铭文两千八百二十八字,礼器、用器铭文八百七十一字,装饰色彩浓厚。兵器的戈、戟、殳铭文中一部分是云书。戈铭有“曾侯乙之走戈”“曾侯乙之用戈”“曾侯乙寝戈”。墓中有三戈连戟,上下两戈错金,中间不错金,同是云篆铭文“曾侯乙之用戟”[8];另有三戈常体篆文“曾侯乙之用戟”,最上戟内部阴刻龙纹“曾”字[9]。另有“曾侯戉阝之行戟”,有一戟头“析君墨□之造戟”[10]。云大致有两种,一种是流云,一种是涡旋云。流云也可以称为云气,它的特点是反复弯曲、绵延流长,如蔡公子加戈的铭文就是例子。因为需要把笔画拉长,受到字形限制,所以用曲笔往复盘桓。先秦部分流云纹还有一个特征,即肥弯。

图2-12 “曾侯乙之用戟”

表2 曾侯乙墓铜戈铭文对比

图2-13 鄬子孟青嬭簋

河南淅川徐家岭1号楚墓出土铜簠两件,形制相同,器盖内与器身底均有两行八字篆文,器盖铭文为“子孟青之飤 ”,器身铭文为“子孟青之飤”,属于战国早期晚段或中期偏早时期。字形修长,笔画有装饰,“”“子”“飤”弯曲处均有肥笔。“之”字的笔画加以截断,用S形云纹重新连接,肥弯特别明显,增强了装饰效果。[11]

湖北省天门市彭家山18号楚墓建于战国中期早段,出土四件席镇,铜质,半球形,平口,中空实以铅,顶正中有环。其中一件有铭文(释文略),两件有纹饰,一件为素面。M18:12顶边缘饰一周凸弦纹,其内阴刻一周、腹部阴刻二周铭文,计四十字,通高5.8厘米、口径5.4厘米、腹径6.6厘米;M18:15顶部边缘饰一道凸棱纹,其内阴刻一组、腹部阴刻两组灵鸟舞蹈图案,通高5.2厘米、口径5.5厘米、腹径6.5厘米;M18:13素面,通高4.7厘米、口径5厘米、腹径6厘米。[12]铭文转弯处加肥,实际属于流云纹之云书。

图2-14 M18:12铜镇及铭文拓片

图2-15 战国楚考烈王(前262—前238年)时期楚王酓肯盘铭文:“楚王酓肯作为铸盘以共岁尝”

涡旋云呈圆形,实际是浓缩的云朵。这是先秦常见的纹样。在玉器上可以见到的以双联涡旋云为多,是两个单云连在一起。

战国之利可能是某种青铜容器之盖,上有错金铭文(释文略),属于流云纹云书。[13]

涡旋云纹早在淅川下寺 春秋楚墓铭文中见到过,作为字的一个部件,如(惠)。战国中山国出土方壶,刻铭文字形排列整齐,字形十分优美,涡旋云也是改变字形内原来的笔画而来。[14]一种只在笔画端画成云纹,如(氏)、(明)、(尓)、(民)、(外)、)、(走)、(奔);一种是整个笔画作云纹,如)、(虖)、(夜)、(参)、(余)、(为);一种用云纹补白,如(又)、(祀)、)、(夕),不仅文字有云纹,而且在铺首周围也用涡旋云纹装饰。此鼎铭还有多种装饰手段,“鸟”字写作是采用象形法画一只鸟,可以认为是鸟书,而且刻文坚挺如钢针,是最早的垂芒书。

图2-16 战国之利(鼎盖)残件

图2-17 中山王方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