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鸟虫书
河南省淅川县丹江口水库西岸楚国贵族墓群,为春秋中晚期墓葬。淅川下寺2号墓主为楚令尹子庚,即公子午,楚庄王之子,下葬年代为公元前552年或稍后。墓内出土了许多青铜礼器,铜器上有大量铭文,这些铭文中不仅有修长的体式,更有大量的加花饰的体式铭文。王子午鼎(升鼎)有七件,每件都残损碎裂,修复了五件,略有大小之别。有盖,方唇外折,立耳外撇,束腰,腹微鼓,平底,蹄足。盖正中有桥形钮,钮两端铸作兽首状,形制相同。鼎腹部内壁有象形篆:编号38鼎十四行八十六字;编号30鼎八十六字;编号32鼎十四行八十六字;编号28鼎八十六字,字迹最为清晰;编号34,腹部铭文有残缺,十四行,每行五至六字;编号40鼎与编号34鼎同铭,行款有异。因为铭文造字过多,本书不移录。[35]
图1-16 王子午鼎(M2:28)铭文
图1-17 王子午鼎(M2:30)铭文
王子午七件升鼎腹部中的铭文,是采用一种修长而弯曲的线条,在有的直笔和曲笔中间加粗,形成尖锐的出锋尖笔。[36]
淅川王子午鼎的鸟虫书与常体和变形的长体比较,有以下区别:
一是修长,比长体更长。长体是经过处理的形体,采用延长笔画、拉长结构的办法把字形拉长,把原来常体的长宽大致相等,改变为长为宽的两倍。这种长体在王孙诰甬钟铭文中使用过,很明显这已经是装饰性的字体了。但是王子午鼎的花体把形体拉得更长,长是宽的两倍或三倍,甚至更大。
例如:
“孙”常体作(M8:1),
(M2:17)、
(M2:32)整体拉长。“永”常体作
(M8:1),
(M2:21)、
(M2:30)加以曲折,整体伸长。“午”
(M2:30)亦属于两端伸展变长。
“之”常体作(M8:1),花体作
(下M2:19)、
(M2:30);“吉”常体作
(M8:8),花体作
(M2:17)、
吉(M2:32);“金”常体作
(8:8)、
(M2:17),花体作
金(M2:28)、
(M2:32),这些花体字上端伸长。“我”
(M2:28)下端 伸长。“正”
(M2:17)、
(M2:28);“王”
(M2:17)、
王(M2:32):中间拉开,使得字形变长。
二是曲折:把直的笔画加曲,往复盘旋,轻柔如丝。
“用”常体作(M8:1),花体作
(M2:19)、
(M2:32)、
(M2:30)。“㠯(以)”常体作
(M2:19),花体作
(M2:30)。“亥”常体作
(M8:8),花体作
(M2:30)、
(M2:28)。“萬”常体作
(M8:1),花体作
(M2:32)、
(M2:30)。“其”常体作
(M2:17),花体作
(M2:30)。
这种办法在王子午鼎铭中很常见,“所”?(M2:30)、“考”?(M2:30)、“孝”(M2:32)都带有夸张曲线。比较常体“寿”
(M8:1)和王子午鼎花体
(M2:28),后者上下两端蜷曲延伸,延伸笔画占字的五分之二,使得字形拉长了很多。
“卣”常体作(M2:17),花体作
(M2:30)、
(M2:32)。
三是涂饰。涂饰由肥笔发展而来。古文字中有线条和点组成,线可以延长加粗,点同样可以变大。王子午鼎使用涂饰有四种方式:
(甲)线中加肥。在直线中橄榄形点。如:“不(丕)”常体作?(M2:17),花体作(M2:32)、
(M2:28)。
(乙)在弯转处加粗,如:“初”,8号墓鼎写作(M8:8),为粗细均匀之笔,而王子午鼎之字,三笔转折处皆渐渐加粗,形成中间粗两端细的笔画,如
(M2:30)。短横与竖笔交接处加粗,如“吉”
(M2:28)。四围笔部分加粗,如“享”
(M2:32)、“皇”
(M2:32)、“是”
(M2:28)。“享”“皇”“是”在“曰”形部件内上、左、右三笔加粗,成
。两种笔画中间加粗的道理一样,只不过在具体位置上存在变化而已。
(丙)笔画端加粗,这种情况很少见。“乍(作)”常体作(M2:17),王子午鼎
(M2:32)、
(M2:28)、
(M2:30)三个鼎铭的“乍(作)”字都是一样处理,只是其中两个稍突出(一个涂饰还带方角),这两鼎的此字中竖带点,与另一鼎不同。“差”
(M2:32)上两短横也属于此类情况。(丁)在封闭的空间涂黑,与笔画边缘留白。如:“子”
(M2:36)、
(M2:32),“月”
(M2:28),“福”
(M2:32)、
(M2:28),“庚”
(M2:32),“畏”
(M2:30)。“子”字象形的圆形头部本为空心,王子午鼎把它改作近似螳螂头形,并在中心将与之相仿的一块涂实。“月”字8号墓鼎铭为
(M8:1),2号墓钟铭作
(2:17),皆为空心,王子午鼎“月”字弓部的自然弯线被改为以垂直线为主体,两端斜线,弦部直线改作凸弧线,内部涂实,一边与弦线平行。“福”字,公孙诰钟铭作
(M2:19),王子午鼎的“福”将“田”形部件四角填实,中间留出白十字形,“庚”等字的类似部件也同样处理。“祀”字同墓钟铭为
(M2:24),王子午鼎铭
(M2:28)在弯笔、横画加粗,直笔加点,空心填实。
四是在字形上增加一些装饰成分。这些成分与自然物体相似,大致有卷云、手、人和鸟的图形。
(甲)江陵马山1号楚墓织物中有大量卷云纹,所谓卷云纹是一种统称,实际上包含了卷草纹等蜷曲的图案纹样。
卷云纹是古代常见的图案,云朵的柔美、轻盈包含了最基本的美感,特别是回旋的云纹,产生了动感。从观念上说,云朵高高在上,是苍穹的象征,是上天的符号,人们在那里寄托了无限美好的遐想。比较常体和花体,云纹的线条柔中带刚,两笔对称相向,具有对称的美感。如:
“自”(M2:17)、
(M2:28),“鼎”
(M8:8)、
(M2:30)、
(M2:32),“盟”
(M2:28)。
(乙)手形。手是人类接触外界、创造世界的最有用的肢体部分,古文字中“手”的符号使用得很多。“民”字春秋时期大致保持了商周字形,如(秦公簋)、
(王孙钟),王子午鼎作
(M2:28)、
(M2:32),压缩了
的空间,变成双线,双线下端成旋纹,上端安了个手(
),可能是勤劳的含义。
(丙)人形。人是自然界的主人、人类活动的中心,在古文字中以“人”为部件的字很多,无论侧面体还是正面体,都是示意性的单线体,内容当然与“人”有关。“㝬(簠)”(M2:32)、“殹”
(M2:28)中的不同部件同样作
,一个四肢完全并带手的人形,上端涂实的黑点酷似头部。
“趩”,王孙诰钟(M2:17)为常体,王子午鼎作花体
(M2:28),另一处
(M2:30)更是将人形具体化为
,而且创造性地画成一人在上伸手抚摸另一人的头部。
(丁)鸟形。《论语·微子》:“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孔子有圣德,所以把孔子比作凤鸟。《楚辞·涉江》:“鸾鸟凤皇,日以远兮。”王逸注:“鸾、凤,俊鸟也。有圣君则来,无德则去。”
凤鸟象征圣贤。古人认为,有圣君就会出现凤鸟凤凰,所以凤鸟为祥瑞 之象。先秦多次出现凤鸟铜尊,展示了西周以来古人眼里凤鸟的形象。先秦墓葬多次发现凤的形象,山西北赵村晋侯墓地就出现青铜凤尊,头部有冠羽,尾部有分叉长羽。在战国早期的曾侯乙墓内棺头档花纹中,绘有龙、凤纹,其他处漆画还有蟠龙、凤鸟纹。在战国马山1号楚墓织物中也有龙、凤纹样。
图1-18 北赵村晋侯墓地西周凤尊
图1-19 曾侯乙墓内棺龙、凤纹
图1-20 曾侯乙墓蟠龙、凤纹漆画
图1-21 马山1号楚墓之龙、凤纹织物
古代所谓鸟虫书是以鸟为特征的,但是鸟虫书也不必每字有鸟的图像,鸟也不必是鸟,也有鹤类等。
“隹(唯)”本来是鸟形,但是字形(M8:1)、
(M2:17)早就丧失了自然曲线,很难看出鸟的形状,王子午鼎
(M2:28)字形省略了身体,把头部画成一只长尾鸟。“氒(厥)”王孙诰钟作
(M2:22),王子午鼎作
(M2:32),与“隹”字相似。王子午鼎铭“用”字
(M2:28)把原来“用”字的主体当作鸟身,中竖上端延伸弯曲成鸟头,下端延伸分叉成尾和爪。
以上这些办法手段多样,有增加曲线、对称性、双线,附加、改造等,目的都是美化字形,改变既定字形,使之图案化和线条化。改变后的字形变得修长,变得对称,各个部件经过重新安排,增加了图形,理性的字形变成悦目的图案。它突出了毛笔书写的特性,曲直、长短、粗细变化自如,如“受”(M2:19)变作
(M2:32),原来短直的单调笔画都被富有变化的优美曲线替代。而这些笔画是变化多端的,如“受”
(M2:30)虽为残字,但是这笔“3”字形的主要曲线,无疑是精心设计的结果。“之”
(M2:36)、“所”
(M2:36)为了优美的曲线又不至于相互冲突,改变笔画的基本形态成为紧密并行曲线,更加富于装饰意味。为了具有优美的曲线,同样一个部件在不同的字中可以不同,如“心”,在“惠”
(M2:32)、“德”
(M2:32)内分别作有卷云之
和无卷云之
,可能是根据空间大小决定的。为了显示曲线的笔画,在一切可能的条件下,利用或者创造机会,如:“殹”,右边部件可以出头
(石鼓文),也可以不出头
(格伯簋),王子午鼎选出头的
(M2:30)。“于”字有两种写法:
和
,王孙诰钟写作
(M2:17),而王子午鼎写作
于(M2:30)。“擇”字本作
(M8:1),侯马盟书作
,可能是入笔略有出头,王子午鼎有意夸大了入笔出锋,形成头端一条多出来的长曲线,成为装饰手段。
(M2:28),非常显眼,无疑是书写者对于曲线的追求。总之美体字发挥了书写的长处,充分体现出笔画线条的各种变化,同时调动图案的美化功能,使得单纯表达词义的文字变为带有欣赏功能的美术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