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形态对文脉的融合延续

三、空间形态对文脉的融合延续

建筑从其诞生之日起就与特定的自然环境产生了不可分割的联系。在资江流域,由于地形环境比较复杂,聚落的建筑布局与建造需要运用特殊的空间组织方式与工程处理技术,从而造就了不规则的轴线、层叠起伏的簇群、台梯街道、吊脚建筑等极具地域个性特征的经典建筑形式。上面所提到的独特的建造方法,无不彰显着资江流域劳动人民的智慧。因此,在梅山文化园的营造中,不断提炼并挖掘这些传统特色空间形式,使之与现代山地建筑空间充分融合,对于传承历史文脉裨益良多。

(一)传统建筑元素再现

1.吊脚楼群

吊脚楼属于干栏式民居的一种,资江流域内现存的较为完好的吊脚楼群为传统集镇唐家观村吊脚楼群,吊脚楼是在用地进深面积有限的基础上,向河道方向延伸以增大建筑实际使用面积的一种处理手法。梅山文化园中的吊脚楼群布局于近水一侧并向外延伸,主街道在靠近山体一侧,青石板铺地,青砖泥墙木屋栉比鳞次,再现了传统集镇的空间样貌。同时,吊脚楼采用硬山顶与歇山顶两种形式,形成了丰富的建筑立面形态。

2.风雨桥

目前园区风雨桥有两座:梅林桥与双龙桥。前者位于吊脚楼群中间,成为连接水面两岸的通道,全长33米,由13品屋架构成,采用船型桥墩;后者位于园区东南角,为连接梅艺村与吊脚楼片区的主要通道,全长28.8米,由11品屋架构成,采用拱券形桥墩。值得一提的是,园区风雨桥主体建筑材料均来自流域内原有损毁严重的风雨桥,是梅山地区传统风雨桥的再生与延续。

3.民居

园区民居可以分为生产型与生活型两类。生产型民居的代表为碾坊,利用水流势能差带动水碾转动,进行生产劳作,是梅山地区农耕文化的物化表达。生活型民居代表为农家小院,还原了典型的院落式民居样态,以院落为中心,建筑主体呈“L”形排布。

4.茶亭

梅山地区传统茶亭常设置于要道口,有着茶歇、信息传递等功能。园区茶亭的设置则更多地作为休憩、景观观赏点而存在,是园区景观建筑的重要节点(见224页二维码内图2)。

(二)建筑布局方式的传承

1.退台错落手法的演替

退台错落的建筑布置方法指的是顺应山地地形、建筑群体平行等高线聚合的一种特殊的空间组织模式。在山地环境群体建筑中,这种布置方式极为常见。依托原生地形的分台退让、上下错叠,不仅能产生丰富独特的景观,还能增加房屋建筑的使用面积,将建筑与原生环境之间共融的关系充分体现出来。在梅山文化园中,艺术楼的建筑沿山而上,以阶梯状的方式镶嵌在山坡谷地中,以此来克服其地形限制,同时,还在斜坡之中植入建筑,依托山体向上层级后退,最终呈现出阶梯状排布的倾斜退台方式,这种方式保障了建筑轮廓与山体地形之间的完美融合。上述布局方式,不仅体现了对传统山地民居建筑退台错落组织方式的灵活运用,也营造了更为生态化的空间环境。

2.有机延展手法的演替

相较于沿等高线平行布置,建筑依垂直等高线方向叠错布局的规则群体空间组织方式更为灵活。在富于变化的自然地形中,传统山地建筑布置方法没有更多的规律可循,大多只是因循原始地形的坡度起伏,以相应的建筑空间错落与之呼应,从而形成自然灵活、有机延展的群体布局方式。在梅山文化园中,沿水商业街建筑通过对其综合空间、功能分析,使人工建筑群有机地嵌入自然环境,这一过程贯彻了传统山地群体建筑有机延展、顺应自然的营建理念,沿着两个自然山脊布置中心建筑物,建筑尺度以及体量与周边自然景观有机融合。

3.悬架式手法的传承

悬架式手法指的是在建筑接地的过程中,依靠横梁结构或柱体的支撑作用来承担建筑荷载。此方法在应对山地地形时,需充分评估建筑的功能需求,在此基础上科学选择建筑地面和基地表面不同程度的脱离形式,其目的在于保障平面形态的完整性并提升其实用价值。在梅山文化园中,沿水吊脚楼就采取悬架的方式,借助支撑的架柱,将建筑悬挑于水面上,能够在降低对基地原有水文以及地质干扰的同时,有效维护地表原有的植被(见224页二维码内图3)。

(三)建筑空间原型的再现

瑞士心理学家卡尔·古斯塔夫·荣格(Carl Gustav Jung)是原型理论体系的奠基者。在他的理论中,“原型”是历史积淀的产物,也是人类集体潜意识的外显。在建筑学领域,意大利著名建筑师、“类型学”创始人阿尔多·罗西(Aldo Rossi)认为,应该依靠设计手段来激活原型,在当代现实环境中让原型底片显形,并在当代建筑中注入特定的文化能量。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之上,梅山文化园的建筑布局,利用这一原理对历史元素进行筛选,并提炼出原型,进而对其进行表征变异,实现现实环境与集体潜意识的沟通,再现原型的神韵。在具体设计过程中,应率先确定研究的时间断面以及空间范围,以此作为挖掘原型的基础;接下来分别从类型特征、空间结构、分类等方面出发,对研究对象加以挖掘,进而构建特定的原型体系,分别从二维以及三维角度出发来加以分析,明确对象特点。在本书中,分别运用了时间自然筛选、设计实践验证分析、原住居民主观淘汰、抽样典型对比分析等手段来提取梅山地区传统民居平面。在选取民居样本时,将研究对象定为梅山腹地文物等级的民居,共选择了六栋,分别从居民问卷、建造特点、建造时间、周边环境等多方面出发展开调研,最终发现这几栋民居的共同特点是都保留了中心性平面要素,也就是院落或堂屋。因为在梅山地区,堂屋一般作为家庭主要的功能与精神空间而存在,是梅山人供奉祖先神明、做红白喜事道场、接待宾客的场所(图6-5)。

图6-5 中国梅山文化园传统建筑空间原型的再现图示

图片来源:作者自绘

(四)建筑空间原型的调适

梅山文化园自建成至今,逐渐集梅山文化学术研究基地、青少年传统教育基地、高等院校学生实习基地、影视拍摄基地以及推动地方经济发展的文化产业园于一体。文化旅游的发展,促使使用功能发生转变,园区的建设并不能仅仅停留于单纯的传统建筑文化空间,而要在保证园区风貌一致性的前提下,对传统建筑空间原型进行调适,以满足当代生活以及游客使用需求。

空间拓扑变异——梅山文化园、吊脚楼的平面形态,均是在地建筑以“院落/天井”为核心的空间结构拓扑变异的结果。梅山文化园将传统空间中的单核心拓扑变异为双核心,采用双天井手法划分空间功能,并以连廊作为划分两个天井的灰空间,形成了既独立又在视线上联系起来的两部分。吊脚楼一层平面,将原来位于传统建筑中心的天井空间进行“位移”,天井空间的功能并未发生实质性的改变(见224页二维码内图4)。

空间均质表达——由于社会变革等原因,传统建筑空间等级序列逐渐消亡,特别是面向特定目标的旅游产品开发,空间均质化已成为原型形变的趋势。例如,博物馆平面布局,除入口空间之外,其余空间进行均质化处理,以便后期室内展品布置以及展线的二次规划(见224页二维码内图5)。

(五)因材致用的建构材料传承

资江流域地形地貌多变,沿河多产沙石,丘陵地区多产竹木以及页岩。资江流域人民自古以来就非常务实,所以逐步形成了因材施工、就地取材的营建材料选择传统。其建筑普遍运用本土材料,突出表现材料的本质,营造出简朴、自然的美感。梅山文化园的用材遵循传统建筑构造“就地取材、因材施工”的原则,园区建筑材料选择以当地原生木材、石材、砖瓦为主。其中木材多用于建筑外立面、建筑主体结构及外墙;石材多用于院墙以及附属用房墙体构造;屋面均采用小青瓦铺设。地域材料的使用,不但从视觉上强化了传统建筑文化的在地性表达,更贴切地表达出了梅山建筑文化原始、古朴的特性,也可减少运输、开采、储存及包装等资源的浪费(图6-6)。

图6-6 中国梅山文化园建成项目使用材料比例

图片来源:作者自绘

1.木作

梅山文化园沿用了大木小式的传统木构建筑,基本组成元素有门窗、屋顶、梁柱等。园区内万家大院、梅山铺、农家小院、风雨桥、碾坊、吊脚楼铺等均为木构建筑。由于不同的木材其性质也不相同,因而园区木构建筑选材配料,均以构件功能为选取依据。例如柱主要起到承载重量的作用,因此柱上运用了许多榫卯,为了避免顺着榫卯裂开,柱多选用松木等裂纹少且防腐能力强的中性硬木;梁栿类需要承载屋顶的重量,因此选用榆木等硬性木材;檩类具有横向受力特征,且易于受潮,因此选用防腐性强、耐度高的木种;望板、椽、檐等构件,由于直接受潮,选材以抗腐性能强的油松居多;至于门窗,则直接取用当地保留下来的旧时雕花木门木窗。木构建筑在结构上具备几何学、力学的科学性,不仅施工便利,且具备较好的抗震性能,拆除后木材可再次利用。在因材施用生态理念的指导下,梅山文化园的建筑充分体现了建筑的地域性与经济性,这种作坊式工匠手艺也是一种独到的文化展示(见224页二维码内图6)。

2.土作

土取之于自然还于自然,作为建筑材料就地可取,具有耗能低、成本低、隔热好、无污染、可循环利用等诸多优势。同时,土体材料是一种多孔材料,具有从空气中吸收和释放水分的能力,能够平衡室内湿度,保持室内居住环境适宜的温度和湿度。近年来,随着可持续发展观的深入人心,生土建筑以其生态性愈来愈受到人们的青睐。为了使当地村民逐步意识到本土材料的价值,重塑地方文化的认同与自信,梅山文化园的部分建筑也采用了夯土材料。由于传统夯土建造技术存在固有缺陷,团队通过一系列优化试验,对当地建筑特征加以提炼,以提升建筑安全性能与环境质量。生土建筑中的土壤,主要由四大类成分所组成,分别为沙砾、黏土、淤泥、沙子。在建造生土建筑的过程中,一个关键的步骤便是对土壤成分加以检验。因为就地取材,土壤性能测试最初是在建筑基地上进行的,然后再在土壤检验室检验,通过土壤性能测试再确定土壤是否适合生土建筑并进行改良。鉴于传统夯筑方法的随意性,团队根据试验结果,合理改良了当地的传统夯筑流程,并实行标准化处理,极大地提升了其夯筑质量(见224页二维码内图7)。

3.石作(砖作)

梅山地区为雪峰山弧形构造地质类型,岩石为变质岩,区域内石资源丰富,岩石种类非常齐全。石材由于具有抗压性能强、耐腐蚀、耐水、不易变形等特性,在梅山地区建筑构造中得以广泛运用。梅山文化园作为梅山历史文化再现的载体,为体现梅山文化的历史感与时空感,园区采用了大量石材。这些石材均来自附近的山体,形态各异,因此在具体砌筑中,用法也不尽相同。

(1)规则形石材

规则形石材给人以秩序感与规则感。此类石材在梅山文化园中大多用于建构物的基地或台阶,如风雨桥、夕照亭、博物馆的入口台阶以及日月亭、吊脚楼的基底。规则形石材在园区主要有两种。第一种呈薄片状,体积相对较小,因此在石构寨门的管理房中,常常会用这种石材做瓦,由于石质瓦片和寨门所用的石材具备相同的特性,因此能够营造出一种整齐统一的感觉。第二种呈片状,其体积相对较大,这种石材的用途主要为铺砌台阶,能够营造出较为轻盈的感觉。在建筑结构持续转变的今天,梅山地区柱础的作用被不断弱化,但是其所承载的特殊的文化底蕴却是不可替代的,因而成为历史研究以及环境小品设计领域的新宠。园区收集了大量传统柱础,其中仅有少数被应用于园区建筑,其余不再具有木柱保护的功能,而是都排列在园区的道路旁,不但可以作为游人参观休憩的坐凳,同样还能通过特定的排列秩序来增强道路的指向性。

(2)不规则形石材

体量大而形状不规则的石材,主要用于园区石构寨门、博物馆、古戏台、风雨桥、烽火台等大型建筑与构筑物。这些石材表面较为粗糙且棱角分明,在园区大面积运用,能够增强园区视觉效果的威严性。体量较小而呈扁平状的不规则石材大多用来布置园区生活场景,例如土体挡山墙、入口墙体等,这类石材砌筑之后单体可视面积小,整体排列比较细碎,充满自然情趣与亲切感。那些形状不规则但是表面较为圆润的石材,由于其形态自由、棱角不清,主要运用于水域的驳岸以及溪水旁,它们与植物相结合,充满了野趣。为了尽量减少对环境的破坏,施工者用碎石铺砌在园区道路内,部分泥土裸露在外,使碎石与山体的山石、建筑用石相呼应。道路边缘碎石向两侧逐渐延伸,不做严格界限,野草“见缝插针”点缀生长,更显自然。在工程实施中挖掘出的天然石料,也不再另行处理,而是自然地置于路旁,非常契合梅山文化园建设所追求的“野草照样长、野花照样开、野兽照样来”的生态理念。在梅山文化园中,石材不仅是再现当时生活场景的重要原料,更是特定文化底蕴的载体。寨门墙体所采用的石材,绝大多数都是不规则的石块,这些石块是自然开采得到的,自然朴拙、沉稳厚重,将梅山文化的厚重意蕴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另外,寨门采用了古城墙的建造方式完成其与山体的连接部分,同时在满足功能需求的基础之上,适当调整了旧有的建筑思路,选择了残缺美的表达方式。此外,园区古戏台采用的也是石材,周围放置了高低不一的三个石柱,最高的石柱达到了14米,直径1.4米。梅山原始宗教将柱视作人与上天沟通的重要载体,其在当地的祭祀仪式中,被视作最高象征物。因此通体石材的运用,保留了其深沉的色泽以及特有的粗犷之感,创造出一种雄伟的气势,能够带给人心灵上的压迫与震撼,体现了崇高的美学表达。

材料是建筑形式与空间的构成基础,也是建筑形式的载体。建造材料的肌理及其构筑方法可以强化空间感知,并丰富空间效果。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曾说:“建筑就是要利用未经处理过的材料,建立情感上的联系。”梅山文化园对材料的选择遵循了从建筑与景观遗产中提出历史质感的规律,选取了具有历史沧桑感的材料。其中木材斑驳的纹理、石材粗糙的肌理、青砖上的孔洞,无一不承载了当地特色的历史文化。这种具有浓厚“乡土气息”的本土材料所呈现出的色彩、质感和肌理非常契合园区所强调的场所精神与地域文化相融相生的建筑理念,也增强了当地村民对地域文化的集体认同(见224页二维码内图8)。

(六)典型色彩配搭方式的传承

乡村建成环境色彩也是地域空间文脉的一个重要方面。在资江流域,传统乡村聚落与自然山水、植被等立体的自然背景相伴而生。其整体色彩由自然与人工环境的色彩共同组成。其中,自然环境色是聚落水体、山体、天空、土地、植被等自然环境所呈现的原生色彩,人工环境色主要是建成环境中构筑物门窗、墙面以及屋顶等处所呈现的色彩,且所有的色彩敷设均围绕梅山神秘、古老的文化意蕴展开。尤其园区的很多建筑材料是对传统建筑材料的二次利用,这些材料色泽较暗,有多数新材料无法比拟的历史感与沧桑感,这些由材料本体色彩所构成的人工环境色隐没于山林、岩石、草地、江河等自然环境色之中,回归自然的本真,是具有代表性的色彩文脉(见224页二维码内图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