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性格变化
人物与人物之间辩证的矛盾运动过程既然是作品完整的精神情感概念的不同形态,那么,作为某种完整的精神情感概念被个性化了的人物性格,就应该随着矛盾冲突的步步推进,不断变化的。戏中的人物尤其是主人公,其精神情感切忌开始是什么样子,最后还是什么样子。作品的审美价值,在一定意义上,是对人物性格变化的描绘,精神成长历程的展示。如老舍的话剧《茶馆》,其艺术魅力就在于,在长达半个世纪的风云变幻中,生动地展示出各种人物精神情感的演化,性格的逐步蜕变。话剧《茶馆》所描写的生活,大致经历了三个历史阶段;清朝,民国,抗日战争以后,不管是哪个阶段,均是乱世。裕泰茶馆的主人以及茶馆里的各色人等,就生活在这种乱世之中。作品主人公王利发,一辈子都想生意兴隆,把茶馆办红火。我们看到,戏的开场,他30多岁,是一个壮实利落的年轻人,可是,苦难年月,巡捕的勒索,兵匪的敲诈,官府的腐败,他直至花白了头发,累弯了腰板,不仅茶馆生意没有任何起色,反而连茶馆也被强人霸占了去。在长达半个世纪的岁月里,他的变化,不仅仅是人变得越来越苍老,衣服穿的越来越破烂,更重要的是他的精神情感发生了重大变化。在戏的结尾,王利发、常四爷、秦仲义三人有一段对话,很有意味。
王利发说:“我呢,做了一辈子顺民,见谁都请安、鞠躬、作揖。我只盼着呀,孩子们有出息,冻不着,饿不着,没灾没病!可是,日本人在这里,二栓子逃跑了,老婆想儿子想死啦!好容易,日本人走啦,该缓一口气了吧?谁知道,(惨笑)哈哈,哈哈,哈哈!”
常四爷说:“我也不比你强啊! 自食其力,凭良心干了一辈子啊,我一事无成!70多岁了,只落得卖花生米!个人算什么呢,我盼哪盼哪,只盼国家像个样儿,不受外国人欺侮。可是……哈哈!”
秦仲义说:“日本人在这儿,说什么合作,把我的工厂就合作过去了。咱们的政府回来了,工厂也不怎么又变成了逆产(指背叛)。仓库里有多少货呀,全完!哈哈!”
他们的期盼,是那么普通,那么微不足道,可是,盼呀盼呀,盼了几十年,全都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三个人哈哈的惨笑声,标示的是一种自我意识的觉醒。那就是说,几十年了,他们是没有这种自我意识的,一直是抱有希望的,现在忽然意识到,不是自己所想的那回事儿。
王利发接着说:“改良,我老没忘改良,总不肯落在人家后头。卖茶不行啊,开公寓。公寓没了,添评书!评书也不叫座儿呀,好,不怕丢人,想添女招待!人总得活着吧?我变尽了方法,不过是为活下去!是呀,该贿赂的,我就递包袱。我可没有做过缺德的事,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就不叫我活着呢?我得罪了谁?谁?皇上,娘娘那些狗男女都活得有滋有味的,但不许我吃窝窝头,谁出的主意?”
常四爷接着说:“盼那盼那,只盼谁都讲理,谁也不欺侮谁!可是眼看着老朋友们一个个的不是饿死,就是叫人家杀了,我呀就是有眼泪也流不出来喽!……我爱咱们的国呀,可是谁爱我呢?……哈哈,哈哈!”
秦仲义接着说:“四爷,让咱们祭奠祭奠自己,把纸钱撒起来,算咱们三个老头子的吧!”
他们开始反思;他们不管是做人,还是做事,是如此的努力!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呢?他们当然不会明白,但有一点是想清楚了,他们是这个社会的殉葬品。同时,他们以自己的悲惨人生敲响了这个社会的丧钟。这个例子说明,作品就是在人物与人物的关系中写人自身的变化的,是在人物与人物辩证的矛盾运动中揭示人物性格的变化的。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如话剧《柳青》中的柳青,开始是知识分子意识,到后面变成了农民意识。秦腔现代戏《迟开的玫瑰》中的乔雪梅,开始哭着说她要上大学,到最后她竟然说她有“九不悔”。依托于人物与人物辩证的矛盾运动,人物自身的变化,其实就是人物在生产生活实践活动中精神情感的丰富和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