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经九分法
这是一种对六经证治的把握方法,将有助于我们理解经方治疗的基本原理和规律。
在《伤寒论》的研究中,关于六经的认识,多达几十种,真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相互间似乎又很不容易统一。仔细想想,其实也是由于每种认识的出发点(或立场)不同,或许每种认识都有它的合理性,不一定存在正确和错误的问题。但是,如果要说六经对临床证治有绝对的指导意义,说六经可以钤百病,那么这个六经就必须具有一定的高度和广度,即六经是一个居高临下、涵盖甚广的东西,我在这里用框架来表示。用这个框架来衡量,临床的具体治法方药大体都能找到各自所处的位置,这才是可以并且值得称为临床基础的六经,否则就不值得花那么大的力气来反复讨论了。以下从疾病进展的阶段和层次的角度看一下六经的基本含义。
疾病进展的阶段和层次
还有一点必须提及,即不管东汉末年张仲景经历的是一场什么样的具体疾病,《伤寒论》或六经病证一旦被拔高到用以指导整个临床辨证的高度,那么我们也就应该更多地考虑六经证治中共性的问题,亦即必须考虑对整个热病,甚至对整个中医临床证治起指导作用的六经。本文的目的也是要在这方面作一些归纳和思考,以方便理解。
(一)六经所规定的辨证框架和治法方药的位置
六经内容有提纲原文框定,有具体篇章展开。以后有对提纲原文进行质疑者,可见提纲还是有不到之处,亦可见以六经概括热病证治之难。阅读原文,可以知道,太阳病与太阳病篇在概念上的不同,其实六经皆然。据此,我们必然要发问,六经究竟是什么?六经到底有什么用处?临证为什么非要有个六经不可呢?
现代中医比较习惯用八纲来归纳和表述基本的问题了,古代中医自幼接受的是六经病证的思维方法。古今表述的方式不同,各有利弊,其目的和实质还是一致的。下面列出的表格,提示出辨证的基本框架,提示出治法方药的基本位置。心中有了这个框架,临证遇到再复杂的情况也不至于慌乱。心中有了这个框架,后世的所有补充和发展大体上也就一目了然了。可见六经是临床辨证论治的基础,《伤寒论》奠定了辨证论治的基础,不是一句空话。
六经证治框架构成
六经证治方药位置
六经病证中,太阳为初期,辛温为主法,但实际上也有麻黄、石膏相配的辛凉法。阳明、少阳和太阴居中,少阴和厥阴则步入了热病的晚期。最后的阶段,虚固无疑,而且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虚了,应该用阳亡阴竭来表述。少阴尽管有寒化热化的区别,毕竟以虚寒为急,见症以脉微肢厥为主,须用回阳救逆法,投四逆汤急温之。厥阴尽管有寒热错杂的证治,毕竟以虚热为重,见症以神昏风动为主,须滋阴息风或开窍,后世温病方可参。至于厥热胜复则少阴和厥阴中都是存在的,有关预后的原文很清楚地记载了这方面的情况。在热病的极期,寒热虚实的真假错杂的判断和把握尤其重要,如对厥逆、腑实等的鉴别、处理就体现了这一点。这些内容较多地表现在阳明和少阴病中,如发热、脉微、肢冷可用姜附,热厥则用白虎;体虚、热盛、腑实可用承气,津亏则用增液。
六经可以作如下图示,三个阶段,三个层面,可以收,又可以放,可以分,又可以合。临证治疗的千变万化,后世医家的丰富发展,大体都能在这个框架中找到合适的方位。六经的框架和方位具有统领全局的指导意义,临证对表里、寒热、虚实处理的具体方法尽在其中,并且由此可以进一步深入到更加细微的地方。
六经证治中的寒热虚实与治法的关联
六经病证给人一个临床证治的框架和方位,最初用来应对热病的证治,后世医家悟出了百病皆然的道理,也就是说,六经辨证实在是可以应对百病的,这就是《伤寒杂病论》奠定临床辨证论治基础的最好注脚。
(二)传变体现了疾病进展的动态过程
提出了六经的框架和位置后,接着必须讲传变。传变赋予框架和位置以动感,即事物可以有相对的界限和位置,但事物之间又有着内在的联系,事物循此又处在不断的变动之中。传变有一定的规律,但又没有一成不变的模式可言,所以只能讲个大概,因为百病都有各自的独特之处,需要我们不断去认识和总结。后人在传经方面提出的各种见解,原因也正是出在此处。
伤寒六经病证的传变,过去有祝味菊的五段说,通俗易懂,也符合临证实际,比一般的初、中、晚三期更加细化些。《内经》的一日一经说,在《伤寒论》原文中仍然留有痕迹,以后对传经的认识趋繁,循经传、越经传、直中、两感等,也是因为临证时变化太多,规律性的东西实在难以捉摸,这就暴露了循经传变的缺陷,用一个固定的程式,来规范那么多不同的疾病,当然就有问题。所以应该说,六经传变既有顺序,又没有顺序,可以用五段或三段来勾勒,实际上又不必过分拘泥。但是不管怎样,关于传变的基本规律,对于临证把握治疗还是十分必要的。
六经病证的正治是常,是框架,六经分看各成一个格局,合看又反映了某些病证的规律。疾病的病程有初、中、晚,疾病的轻重有上、中、下。传变即进展,由太阳到阳明或少阳,再到少阴或厥阴,这是常。有的疾病始终在太阳,也有的疾病开始于阳明,甚至也有由太阳直入少阴和厥阴者,这是变。关于传变,结合一些后世温病的内容,也许更加有助于理解。吴又可曾经提出过“九传”说,也是流于烦琐而不切实用,未能超越六经。
六经传变的阶段性和层次性
(三)合病、并病展现了疾病表现的复杂多样
合病与并病,是《伤寒论》六经病证中的重要内容之一。合病是指六经病证中两经或三经同时发病,数经之证同时并见的情况。并病是指六经中一经病证未罢,另一经相继为病,也是数经之证并见的临床表现。
就《伤寒论》而言,仲景将外感热病发病过程中错综复杂的情况,以六经病证加以框定,每一病证均有其主症、主脉及相应的治法和方药,此乃六经病证之常,是对外感热病最简略的概括。但实际中我们看到外感热病的发生、发展千变万化,在现实中的表现也并非都是那么整齐划一,所以用六经又根本不可能囊括全部的内容。而且热病的传变也不可能那么整齐划一地由某一经的表现直接完全地转变为另一经的表现。因此《伤寒论》中又有合病并病的提出,还有兼变证、类似证的补充,这些都可看作六经病证的变化,这些都是对外感热病非典型性或者是边缘性证候的概括。这些内容作为六经病证的重要部分,和原文所述的典型表现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
六经病证之间的重叠相兼示意表
临床实际中往往是典型表现少,而不典型者多见。因此对仲景所提出的六经病证,应当从典型和不典型两个方面加以理解,《伤寒论》的六经并非是对所有外感热病的机械框定,而只是提供一种临床思维的模式、辨证的框架。六经示人以常,也示人以变,只有全面理解了六经病证之后,才能知常达变,举一反三,才能在临证时达到圆机活法、得心应手的境界。因此,对六经辨证的理解,不应该只停留在六经的典型表现上,还应该注意原文中表述的大量不典型的表现,本文仅对合病与并病作些归纳与思考。
张仲景在《伤寒论》中对合病、并病的论述虽然不多,但对合病、并病的提出却非常重要。因为疾病的临床表现变化多端,疾病与疾病之间、脏器与脏器之间,常常是互相影响的,这在临床上普遍存在。明清时期的一些医案著作,如《名医类案》《续名医类案》中就记载着大量有关于合病、并病的医案,可见合病与并病,既是理论问题,又是实践问题。对此张景岳有一段话非常浅显易懂,不妨摘引如下以帮助理解:“凡并病者,由浅而深,由此而彼,势使之必然也。此合病并病之义。而不知者皆以此为罕见之证,又岂知今时之病,则皆合病并病耳。何以见之?盖自余临证以来,凡诊伤寒初未见有单经挨次相传者,亦未见有表证悉罢止存里证者,若欲依经如式求证,则未见有如式之病而方治可相符者,所以令人致疑,愈难下手,是不知合病并病之义耳。”
以上的图示只能表示一个大概的意思,图中1~12的位置是两者重合的部分,也可以说是不典型的部分,具体可以作如下的说明:①麻黄汤向桂枝汤的转化途中,可以考虑用桂枝麻黄各半汤。② 桂枝汤向银翘散的转化途中,可以考虑用桂枝二越婢一汤、瓜蒌桂枝汤。③表里同病阳虚湿滞,或温散或温通,可以考虑用桂枝人参汤、五苓散(或藿香正气散)。④ 太阳向少阳的转化途中,可以考虑用柴胡桂枝汤(或三仁汤)。⑤表邪未尽而里热或里实已现,可以考虑用葛根汤、白虎加桂枝汤、厚朴七物汤(或藿朴夏苓汤)。⑥少阳证偏湿滞,可以考虑用(柴平汤)。⑦少阳的清法合阳明的攻下,有别于阳明的寒下,可以考虑用柴胡加芒硝汤、大柴胡汤。⑧太阴虚寒原则上可以早用少阴温药,太阴在少阴的包容之中,可以考虑用附子理中汤。⑨寒热往来厥热胜复,正气已经有所不支,可以考虑用麻黄升麻汤。○10阳明的热结,少阴的阴亏(或阳明的里结,少阴的寒甚),可以考虑用大承气汤(或大黄附子汤)。○11厥热胜复偏于寒胜,可以考虑用白通加猪胆汁汤。○12厥热胜复偏于热胜,可以考虑用炙甘草汤(复脉汤)。另外,还有跨越式的连接,如发表和温散同用的麻黄附子细辛汤、麻黄附子甘草汤针对太少两感证;苦寒和辛温同用辅以甘补的半夏(生姜、甘草)泻心汤针对寒热错杂虚实夹杂证,类似太阴阳明相合。最后,除了两者的重合以外,其实还有三者、四者的重合,如图中标出的1346、2457、68911、791012等,此属于更加复杂的情况。
以上的考虑也许不那么成熟,甚至会引起误解。请大家注意,六经病证的主线条不多,仲景把较多的笔墨花在了重叠和模糊的地方,这就引出了主方的加减变化,对于事物的兼夹错杂,合并病做了最好的注脚,当然还有兼变证的问题,这就是原文叙述的加减方明显多于基础方的道理。
古往今来,注目于六经研究的医家不少,着力于六经阐释的医著相当可观。六经是什么?六经为什么重要?我们固然可以引经据典,洋洋洒洒作出长篇大论,这如果是限于一定范围内的学术讨论,固然是很好,也是十分必要的。但是面向整个中医界,面对尚未入门的中医学子和对中医怀有广泛兴趣的西医人士,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用更加简洁、更加通俗的语言,把复杂的事情讲得明白一些呢?我以为用框架和位置来表述六经,用传变和合并病作为补充来理解六经,基本上可以阐明六经的要点,基本上可以把握住六经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