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的编剧特色分析
除了历史题材、奇幻题材等少数几种类型之外,电影的题材一般都来自于生活,包括自己经历的生活以及通过各种途径所知道的他人的生活。当然,对于任何题材都要防止“从现象到现象”的记录、还原倾向,而应该努力开掘题材,从“现象”中提炼出一定的时代、人性或哲学内涵。
有了一个题材之后,我们大致要经历以下几个步骤来完成电影编剧过程:
1.明确主题。即创作者想从这个题材中发展、挖掘出什么样的主题。
2.思考这个“主题”是只停留在现象表面,还是具有更为深广和普遍性的内涵;同时也要思考“主题”与时代的关联。
3.塑造一个立体、生动的主人公,明确创作者对于主人公的情感立场。
4.赋予主人公一个真实可信的动机,让他去行动,并为这个行动设置各种障碍,进而形成冲突,发展成情节。
5.在情节发展的链条中,除了为主人公设置“压力下的选择”,也要在适当的时机发展“升级冲突”,以进一步考验主人公,营造更为紧张、强烈的冲突。
6.考虑情节的高潮与结局,既要呼应主题,也要考虑影片的类型与风格。
当然,我们不用把这几个步骤当作真理或者亘古不变的公式,而应当作一个思维过程。在这个思维过程中,我们兼顾了一个剧本的三要素:主题、人物、情节,也考虑了人物的具体特征,情节发展的大致脉络,这相当于让一个剧本有了骨架。之后,我们还要为这个骨架增添肌肉、血管,也就是一部影片的诸多细节,这样才能使一个剧本变得丰富、立体、饱满、真实。
我们可以借助美国影片《剑鱼行动》(2001,导演米尔克·塞纳)来验证电影编剧的大致过程,并在此过程中对影片的编剧得失进行整体评判。《剑鱼行动》的剧情如下:
加布利尔·希尔(约翰·特拉沃尔塔饰)是个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的间谍特工,他智慧过人但又异常危险。他妄想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极端爱国主义组织。为了筹集这个组织招兵买马所需资金,加布利尔决定冒险闯入一个政府网站,窃取一笔高达几十亿美金的基金。这笔巨款是政府机构多年非法敛聚而成的公款。然而,要想拿到这笔钱,加布利尔需要一个顶尖电脑黑客的帮助,这个计算机天才将使密不透风的计算机防御系统变得像儿童游戏一样简单。
斯坦利·吉森(休·杰克曼饰)因此登场,别看斯坦利现在住在一个破拖车里,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落魄潦倒,但他却曾是世界上两个最顶尖的电脑骇客之一。当年他将FBI引以为傲的高级计算机监视系统搞了个天翻地覆。当然他也为此坐了牢。出狱后,斯坦利被禁止接近任何电子商店50码以内,妻子和他离了婚,带着小女儿霍莉一走了之,于是斯坦利失掉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样事物——电脑和女儿,他的生活变得毫无意义。
为了能顺利突入密不透风的计算机防御系统,加布利尔派他漂亮的女搭档金吉尔(哈莉·贝瑞饰)来请斯坦利出山,条件是得手后让斯坦利重获女儿的监护权,并远走高飞开始美好新生活。禁不住如此的诱惑,斯坦利答应铤而走险,但是当他在加布利尔的授意下终于置身于这个计划后,他意识到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他成了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被卷进了一场比用高科技手段抢劫银行更加凶险百倍的阴谋之中……
最后,加布利尔和金吉尔从警方眼底下金蝉脱壳,巨款得手,开始在全世界为美国打击恐怖分子。而斯坦利则如愿以偿,和女儿开始了幸福的生活。
在这部影片中,编剧的目标是讲述一个高智商犯罪的故事,但是,为了讲好这个故事,编剧依然要按照最基本的编剧规律来开展工作:
1.明确主题。加布利尔认为,为了拯救美国,牺牲一部分人的生命和利益在所难免。同样,斯坦利为了自己的女儿,为一个邪恶组织工作也算是情有可原。因此,影片的主题是:为了一个自己认为宏伟而正当的目标,手段和过程的正义性可以忽略不计。
2.思考这个“主题”是只停留在现象表面,还是具有更为深广和普遍性的内涵;同时也要思考“主题”与时代的关联。
《剑鱼行动》的主题当然不是真理,但在情节的展开中却得到了观众的认可,这就足够了。影片创作于2001年,虽然是“9·11”事件之前,但仍然契合了美国人对于恐怖分子的忧虑和恐惧。同时,在一个通讯技术日新月异的年代里,计算机在为人类生活提供便捷时也在滋生各种犯罪,这成为现代社会里如影相随的两个方面。因此,影片的背景深深地镶嵌在一个特定的时代里,尤其镶嵌在特定的美国时代里,折射了一定的时代背景:恐怖主义蔓延,高科技犯罪层出不穷且防不胜防。当然,影片的创作者只想创作一个有娱乐性的作品,而不是一个有思想文化内涵的艺术品,因而这种时代背景只是背景而已,但这种设置有效地提升了影片娱乐性的档次。
3.塑造主人公,明确创作者对于主要人物的情感立场。影片最有魅力的人物是加布利尔,他是一个为了目标不择手段的犯罪狂人。但是,编剧不想让加布利尔成为十恶不赦、令人生厌的“坏人”,而是想让他成为“在某些方面令人赞赏的坏人”。于是,加布利尔在影片中所杀的基本上是“坏人”或道德上有瑕疵的人(如霍莉的母亲和继父)。至于斯坦利,创作者是将他作为正面人物来塑造的,为他的犯罪行为提供了合理的解释,如侵入FBI的系统是反感政府对普通公民邮件的监视;加入加布利尔的组织是为了获得对女儿的监护权。
4.赋予主人公一个真实可信的动机,让他去行动,并为这个行动设置各种障碍,进而形成冲突,发展成情节。对于主情节和主悬念来说,加布利尔的推动力是最强的。加布利尔的动机是获得那笔属于政府的95亿美元的赃款,进而有钱组织一个特别行动小组,在全世界打击恐怖分子。由于编剧未能对加布利尔的三个维度作合理的揭示,观众自然困惑加布利尔这个动机的来由,甚至不清楚他的内心深处究竟是出于公义还是出于享受犯罪的快感而这样行事。因为有了加布利尔,影片的情节固然得以发展,但人物内心的模糊还是会影响观众的认同感。
当加布利尔有了这个动机之后,编剧为这个动机的实现设置了几个障碍:另一位骇客高手被海关抓捕了;斯坦利不愿意参与这个计划;参议员反悔了,派人来暗杀加布利尔;警察包围了银行,加布利尔看起来插翅难逃……这些障碍都是动作片里的基本配置,为各种动作场面、枪战、警匪对决的场景提供了舞台。
影片的另一个主要人物斯坦利的动机是获得女儿的监护权,为此,他需要钱去打官司,需要钱去对抗前妻富裕的丈夫。因为斯坦利有了强烈的动机,而这个动机的实现又障碍重重,他才需要去积极行动以冲破障碍,实现动机。斯坦利的动机是容易得到观众认同的,因为亲情是最朴素最真挚的情感。当然,影片应该有一些前期铺垫,让观众意识到女儿对于斯坦利的人生有多么重要,这样才能使观众更加深切地理解斯坦利为了女儿可以破坏假释令,可以违背良心去帮助坏人。
5.在情节发展链条中,除了为主人公设置“压力下的选择”,也要在适当的时机发展“升级冲突”,以进一步考验人物,营造更为紧张、强烈的冲突。编剧对于加布利尔的塑造过于完美,这几乎是个魅力无限、无所不能、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神一样的人物,他没有面临过“压力下的选择”,也没有遭遇“升级冲突”。这不是编剧的成就,而应视为一个遗憾,因为观众想看的不是神仙或超人,而是想看一个真实具体的人物,看他如何处理各种复杂的情况,如何面对各种意外和困难,但是,加布利尔在任何时候都是优雅从容的。
在斯坦利身上,观众看到了“压力下的选择”:为了获得女儿的监护权,是不是就可以做违法犯罪的事情,甚至助纣为虐?但是,在金吉尔和加布利尔的一次次刺激下,尤其想到和女儿在一起的温暖时光,以及想到女儿长大后可能会被继父培养成一位色情明星,斯坦利同意加入加布利尔的组织。在最后转账时,斯坦利本来想拒绝,但是,加布利尔用斯坦利女儿的性命作为筹码,斯坦利只好同意了。在结尾处,斯坦利知道了加布利尔和金吉尔的“金蝉脱壳”之计,这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升级冲突”,但斯坦利保持沉默,享受着和女儿的温馨旅程。这样一来,斯坦利这个人物给观众留下的印象是有局限的,一切行动只为了他的女儿,而不可能超越他女儿的利益,为正义、为国家做一些努力和牺牲。
6.考虑情节的高潮与结局,既要呼应主题,也要考虑影片的类型与风格。影片的情节高潮是加布利尔在出色的安排下巧妙地逃离了警察的追捕,并在斯坦利眼皮底下溜之大吉。结局是加布利尔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开始从事暗杀恐怖分子的事业,而斯坦利也如愿与女儿在一起。
作为一部标准的动作电影,《剑鱼行动》追求的是故事紧凑、场面刺激,同时又满足观众的内心期待。所以,斯坦利和女儿的故事必然是“大团圆”结局,否则就会让观众产生失落甚至困惑感。至于加布利尔的结局,编剧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让“坏人”不像这个类型的正常影片一样“功亏一篑”,而是让“坏人”逍遥法外,心想事成。这个结局的处理,无疑会让观众有些错愕和意外,但是,由于编剧没有将加布利尔塑造成十足的恶棍与坏人,他的动机是为了美国人民的安全,是为了给恐怖分子一种震慑,而且他偷的钱也是政府的赃款,在此过程中他杀的大多是“坏人”或道德上有瑕疵的人,因而观众对加布利尔并没有彻底的厌恶,希望他死无葬身之地,而是默认了他的行为,甚至为他的结局感到欣慰。
总体来看,《剑鱼行动》有突破、有创新,但在基本的人物动机设定,人物维度的清晰,情节的现实逻辑和情感逻辑方面,仍然问题不少。影片之所以能得到大部分观众的赞赏,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影片场面的刺激,情节设置上的高智商。当然,约翰·特拉沃尔塔饰演的那个优雅的坏人也让观众深为迷恋,哈莉·贝瑞性感火辣的身材也成了影片非常重要的卖点。相比之下,反倒是休·杰克曼饰演的黑客与父亲略显苍白,刚毅有余,柔情和复杂不够。
可见,在了解了《剑鱼行动》的编剧思路和过程之后,我们就可以通过反向运作的方式来分析它的编剧得失。例如,我们可以先从人物着手,分析两位主要人物的动机、动机实现的障碍,以及动机实现的情况,从中可以提炼出主题,然后再来分析其中情节结构、细节处理,包括电影语言的特色等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