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下:黑道人物的生存状态

一 活在当下:黑道人物的生存状态

《旺角卡门》的主角阿华,在旺角的黑道有一定的地位和知名度,甚至有自己的产业(一间酒吧),还收了一个小弟乌蝇。影片主要通过阿华来展现黑道人物的生存状态。

影片的第一个镜头就是旺角的夜景。画面的前景是一道泛着蓝光的玻璃幕墙,显得流光溢彩,繁华似锦,后景处是一个商场的巨型霓虹灯。在这两个显眼的高大建筑之间的人群,正是都市人的生存处境:在物质的挤压中活得黯淡无光但仍兴兴头头。影片在这个固定机位的长镜头中打出演职人员名单。此时,街道上车流汹涌、人潮涌动,幕墙上似有风云变幻(图1)。

等影片正式开始,是一个俯拍全景,阳光照耀着睡在沙发上的阿华。可以说,阿华在片头半睡半醒的状态与影片结束时他喋血街头的“沉睡”是一种呼应关系,正概括了黑道人物的一生:从半睡半醒到彻底沉睡(从浑浑噩噩到死亡)。之后,来自“故乡”的电话暗示了阿华从传统社区来到旺角打拼的事实(图2)。因为,在旺角这种高度城市化和由大量外来人口组成的都市,显然不会有“四姨婆”“二舅父”这种人伦关系。

图1

图2

影片在开头呈现了阿华房间里简陋空旷但阳光充足的特点。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白昼、阳光与阿华日夜颠倒的生活是无关的。因为,他是黑夜的动物,是这个社会的边缘人群。阿华接完四姨婆的电话正要继续睡,门铃声响起。阿蛾出现,一袭黑衣,戴着一个大口罩,一头浓发,见到阿华后解下口罩作自我介绍。阿华有点发愣,既惊讶于意外造访者,大概也惊异于表妹的美丽。阿华将阿蛾引进家后就继续去昏睡。

从阳光的色调越来越暖可以推断出,时间已经从早晨到了傍晚(图3)。阿蛾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到厨房找水吃药,但居然遍寻无果,倒是让观众见识了一下阿华混乱的生活状态:厨房里凌乱不堪,显然很少做饭;洗碗池里有一池待洗的碗;家里没有一只完整的杯。阿蛾最终在冰箱里发现了一个疑似装了水的玻璃瓶,但喝了一口才知是酒。

黑夜降临,在一个特写镜头中,阿华点燃一枝烟。红色的烟头在一片漆黑中如此微弱,又如此显眼。这时,房间已经从阳光明媚变得昏暗迷离,呈冷色调(图4)。画面切到乌蝇收债的饭馆,因开了荧光灯而呈惨白色。肥九明显不将乌蝇放在眼里。不久阿华进来了,用凶狠的方式震慑了肥九。在这个场景里,介绍了江湖上的处事方式,就是斗勇比狠,恃强凌弱,你死我活。乌蝇显然太稚嫩,未得江湖真谛。

图3

图4

下一个场景是“FUTURE”夜总会,红色的招牌,蓝色的灯光,将这里渲染得神秘幽深,晦暗不明,又充满诱惑。阿华来找相恋6年的女友Mabel。但女友对他已经绝望:没钱,没未来,不够体贴,连她堕胎的钱都是向母亲借的。阿华对女友说,你知我是什么人,你想结婚,想有钱,就别与我在一起(图5)。这又将黑道人物的生存状态和情感状态揭示出来:漂泊无依,变动不定,前景黯淡。

因为失恋,阿华喝了一个烂醉回家。这时已经是深夜。房间昏暗,到处泛着蓝光,显得惨淡忧郁。阿华对家里的东西一阵乱砸,阿蛾惊恐万分,因不小心说了“失恋”两个字,阿华暴跳如雷。第二天上午,阳光照进房间,阿华居然起床了,只是头痛欲裂。显然,“失恋”打乱了阿华的生物钟,早晨从上午开始多少令他有些不适应。夕照时分,金黄色的阳光为房间里涂抹上一层温暖和诗意,阿蛾的脸上显得宁静祥和。阿华邀阿蛾去看电影,阿蛾表面拒绝,但却细心地用唾沫将裙子上的一点脏东西弄掉,其心事在这个细节中显露无遗。这个场景也是影片中难得的温馨平静时刻。

图5

画面又切到一个桌球房,这里昏暗低矮,逼仄神秘,充满了不安和危险。乌蝇在这里赌输了,又无力付钱,趁乱逃跑,被桌球房的人追杀到街头。乌蝇与小弟阿西在桌球房奔跑时用了较为流畅的移动摄影,两人逃到街头之后,开始用晃动摄影,呈现一种焦灼与紧张。乌蝇被打得不成形,街上是冷漠旁观的人群。乌蝇突然闯进阿华的家里,打破了阿华与阿蛾之间那种默契和平静。

图6

在高速摄影中,阿华离家去为乌蝇报仇。在一个侧光的特写中,阿华脸色冷峻,有一半笼罩在阴影中,他身后有红色的天幕(图6),血腥意味浓烈。在一个饭馆里,痛打乌蝇的那帮人正在喝酒,用了高速摄影,场景呈惨白色调。一场恶斗展开,阿华孤身一人和对方大打出手,凭着顽强和凶狠控制了局面。当阿华用尖刀挥向桌球房老大时,老大亦从案板上拿起一把菜刀劈向阿华。从老大的角度,他按理可以一刀劈中阿华,但是在一个跳轴之后,阿华与老大调换了方位,挥动刀的成了阿华,正中老大的胸口。这个跳轴应该是导演有意为之的一种暗示,即阿华这种人随时会死于江湖打斗,这次逃过一劫,仅仅是导演为了情节发展的需要而用跳轴救了他(图7,图8)。

图7

图8

图9

又是一个晴朗的上午,阿华还在沉睡。阿蛾已经留下一封信并离去,告诉阿华她买了几只杯子,并藏起了一只,等他想要的时候,她再告诉他。这时,插入一个空镜头,在一个俯角度的远景中,两辆公交车在郊外擦肩而过。在一片碧绿中,红黄相间的公交车分外显眼,而其“错过”的意味也更加夺人眼球(图9)。在这个“错过”的镜头中,既暗示了阿华与阿蛾的爱情结局,同时也表达了两位主人公矛盾的心情。两辆车一辆往旺角,一辆往大屿山,这本身就意味深长。在喧嚣的旺角,阿华会在某个时刻渴望大屿山那种宁静;身陷封闭乏味的大屿山的阿蛾,亦会向往旺角那种充满了机会与变化的生活。这时,影片又插入一个俯拍的空镜头,对准一片碧绿的树梢,绿色充满了整个画面。这是一个充满生机的画面,也是旺角这种钢筋水泥的都市里不可能会有的诗意与宁静。一个下降镜头之后,摄影机捕捉到了坐在桌旁发呆的阿蛾。她的视线向上,看似漫无目的,但又若有所思,镜头继续移动,成阿蛾的中景,她手上拿着一个纸叠的飞机。随着阿蛾将纸飞机掷出,切到旺角,一片幽蓝中,一架真实的班机在夜空中翱翔。镜头反打,将飞机呈现为阿华的视点镜头。影片通过这样的镜头连接方式,将两人的心事作了隐约的勾连。

可见,在《旺角卡门》里,黑道人物的生存状态就是这样日夜颠倒、混乱随意,但又杀机四伏。那种阳光明媚的白天很少属于这些黑道人物,倒是冷色调的房间、惨白的饭馆、幽暗神秘的夜总会、昏暗的桌球房成为他们活动的主要场所。阿西结婚的那个天台很好地浓缩了这些黑道人物的社会处境:像是光天化日,开放空旷,但又是平常人不会光顾的地方。所以,想在这些黑道人物身上见证普通人所追寻的幸福、安宁、美好未来都是妄想,他们只活在当下,正如阿华所说,“我们一向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他们能关心的只是一夕欢乐和一宿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