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六)《太极侠》:中美文化的碰撞与反思
当前,中美合拍片已经蔚为大观,成为许多美国制片方趋之若鹜进入大陆市场的一条捷径。因为,美国制片方跨境合作能突破中国每年引进34部好莱坞分账大片的配额限制,且无需缴纳海关关税,还能获得国产片的分账比例,再加上中国的场地、人工、采购成本更为低廉,这样一来,资本收益无疑将大幅度提升。
粗略地看,中美合拍片有这样几种方式:一是美方主导制作,中方演员参与出演,如《功夫梦》《功夫之王》;二是中方主导制作,美国演员出演,如《金陵十三钗》;三是美方只是资本介入,外形上是纯粹的华语片,如《全城热恋》。但是,对于中国电影主管部门来说,无论哪种形式都没有实现平等交流、优势互补、合作共赢的效果。尤其在一些大制作影片中,往往只有中国面孔、中国元素的点缀,完全沦为“贴拍片”。因此,要打造真正意义上的“合拍片”,中方不仅需要在影片的编剧、制作方面有更高的参与度,还要有意识地进行自我的文化输出,在核心剧情的设定上体现中国文化的精髓。在此基础上,通过“合拍”才能真正促进国内电影的制作水平,引进先进的制作理念和领先的管理经验,并传播中国文化,促进文化交流,增进文化的发展与丰富。
至今为止,最成功的中美合拍片可能要算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2000)。李安基本上掌控了影片的艺术形态和价值取向,在影片中注入了中西方文化的要义,以及对这两种文化的反思。例如,在玉娇龙身上,我们可以看到西方以自我为中心、自由张扬的文化个性;在俞秀莲身上,我们看到的则是东方文化的隐忍、克制、含蓄,为人处事圆融通透,处处以外在伦理秩序的要求为出发点。对于这两种文化,影片都不欣赏:像玉娇龙那样为所欲为,无视外在的伦理戒律,不顾及他人的感受,对自我来说固然自由奔放,人性舒展,但最终会对自己和他人造成伤害;像俞秀莲那样时刻考虑他人和外界的评价,看起来人人称许,但却压制了内心的情感需求,失却了人生的本真状态。影片的文化立场是希望将中西方文化进行圆融调和,各取其长,各避其短。可见,《卧虎藏龙》从更为中立客观,清醒辩证的角度对中西方文化进行了现代性的审视与观照,为中西方的观众提供了基于各自文化传统,但又兼容并蓄,并能自我反思的思想洗礼。
遗憾的是,中美合拍片中这种文化层面上的交融与反思,除了《卧虎藏龙》有较为完美的实现之外,笔者至今尚未见到更为理想的个案。这时,基努·里维斯于2013年导演的《太极侠》倒是可以作为一个极具话题和启示意义的文本,在全球化的语境下反思中西方文化的存在形态和现代性的嬗变。而且,《太极侠》在艺术和市场上的探索与得失,也可以为中美合拍片提供有益的借鉴与警示。
一 《太极侠》中的中国文化特征
《太极侠》的主人公陈林虎是一个家境普通,长相普通的快递员。本来,他还有另一个神圣而庄严的身份:河北灵空太极门的唯一传人。可惜,这个身份在现实世界中毫无意义,并不能为他带来声望和财富,对于快递员的职业发展也毫无用处。也许,陈林虎的人生将是平庸而灰暗的,一生注定与“辉煌”、“荣耀”、“成功”、“传奇”无关。如果按照好莱坞的惯常思维,影片接下来的情节应该是陈林虎在某个机缘巧合的时刻拯救了地球或者某座城市,最不济也是摧毁了某个重大犯罪团伙,成为一名举世瞩目的英雄,并抱得美人归。
但是,《太极侠》为了显示区别度,也可能是为了彰显合拍片的独特气质和艺术野心,故事走的是另一个方向:勾勒了一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迷失自我又回头是岸的沉沦与救赎之路。值得一提的是,这条沉沦与救赎之路的延伸处,散落的正是中国文化的要义。
影片中,师父曾在与陈林虎切磋武艺时点化他:“要自我观照你所做的选择。……你的选择不仅影响你的武学修行,更关乎你为人之根本,你要有所觉悟。……只有消除迷惑,控制虚无,方能脱胎换骨。”但是,陈林虎活在现实世界中,经受着纷扰俗世的种种窘迫与诱惑,无法放空自我,无法做到圆融贯通,形与神合。
这就可以理解,陈林虎参加全国武术王锦标赛,看起来是为了“纠正大家对太极的误解,向全世界展示太极拳不单能强身健体,更蕴含着无穷的威力”,但未尝不是他对默默无闻、平淡无奇的生活的一种回击和突围(图1)。因为,参加比赛所代表的是一种拼搏奋进的生命状态,胜过师父固守在一个与世隔绝的道观中寂寞老去。更重要的是,陈林虎可能意识到师父的这种“清修无为”看似超脱,却也与懦弱、逃避现实仅有一纸之隔,他曾对师父说,“我活在现实里,您不是。这儿学到的一切,在现实生活中一点用都没有。”
可见,影片在师父与陈林虎身上投射了两种文化意向:“静态意向”与“动态意向”。师父的一生不是为了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也不是为了创造一种新的秩序,而是为了维护一种秩序的稳定,保护一种文化传统的流传(灵空观和灵空太极门)。这是一种在中国具有普遍性的“静态意向”,也即费孝通所谓的“阿波罗文化”,这种文化“认定宇宙的安排有一个完善的秩序,这个秩序超于人力的创造,人不过是去接受它,安于其位,维持它”。[1]在这种文化的影响下,师父面对灵空观将要被拆除的困境时,只能抱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还是顺其自然吧。”而不会像陈林虎一样积极去寻求解决办法。
图1
陈林虎最初对于自己的生活状态以及身份定位虽有抱怨或者质疑,但总体是安于天命且知足常乐的(静态意向)。但是,生活的清贫,在房地产热潮中朝不保夕的灵空观促使陈林虎与生活搏斗,这体现的是一种“动态意向”,即“浮士德文化”的特点:“(浮士德文化)把冲突看成存在的基础,生命是阻碍的克服;没有了阻碍,生命也就失去了意义。他们把前途看成无尽的创造过程,不断的变。”[2]这种文化鼓励个体不断进取、拼搏,追求自我实现与成功。
在师父身上,我们还可以见证中国伦理本位的文化特点。师父发现道观难保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政府、社会团体,而是陈林虎。因为,在伦理本位的文化里,“中国各人有问题时,各寻自己的关系,想办法。而由于其伦理组织,亦自有为之负责者。”[3]而在西方个体本位和团体观念的影响下,个体遇到困难时首先是自己想办法,彰显的是个体的信心、勇气、毅力;个体无能为力时,才会想到各种社会团体或者政府组织。在这个过程中,家庭或亲属往往是最后考虑的,且大多数时候是不能指望的。
在陈林虎身上,“孝”是一种比较突出的伦理情感,这也是中国文化决定的。例如,接到师父说灵空观有难的电话后,陈林虎义不容辞地为师父排忧解难。这是一种“孝”。此外,即使是做快递员,陈林虎回家也要用微薄的收入为母亲买鱼,为父亲买一瓶酒,父亲客气地说上次买的还有时,陈林虎淡淡地说“慢慢喝”。陈林虎打黑拳挣了钱之后,不仅为母亲买了洗衣机,还为父亲换了新的电视机。这既体现了陈林虎的“孝”,也证明了“家庭”在中国个体生命中的重要分量。梁漱溟就认为,“中国文化自家族生活衍来,而非衍自集团。亲子关系为家族生活核心,一‘孝’字正为其文化所尚之扼要点出。”[4]因此,陈林虎许多行为的出发点都是“孝”,他的很多选择也必须考虑“家庭”的期待。
远离中国伦理本位的文化之后,陈林虎获得了解脱,可以依从内心的召唤行事,但其后果也极为可怕:他背叛师门,迷失人性,为社会不齿,不仅个人性命堪忧,还导致灵空观申请文物保护单位的报告未被批准(至于为什么河北的道观要到北京去申请文物保护单位,这要问导演)。这似乎说明,中国伦理本位的社会组织形式虽然可能会给个体带来诸多限制与戒条,但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个体的为人处世符合社会伦理的规范和期望,不至于任由心魔支配走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二 《太极侠》中的美国文化特征
影片中,当纳卡与陈林虎第一次面谈时,双方的对话实际上就是中美文化的一次碰撞和交锋:
当纳卡向陈林虎发出打黑拳的邀请:“想试试看你到底有多强吗?或者能变得多强?没有裁判,没有规则,一对一的赤手相搏。”
陈林虎一口回绝:“我不能用太极拳来挣钱,这有辱门规。”(图2)
当纳卡继续问:“你要照顾的人不少吧?师父,父母,为他们而比。”(图3)
这时,陈林虎其实已经动心了。当纳卡串通房地产商准备拆迁灵空观之后,陈林虎便顺理成章地同意参加地下搏击。
在这段对话中,当纳卡一开始是用美国式的“个人实现”来打动陈林虎,陈林虎拒绝的理由不是从自我本心出发,而是以外在的伦理秩序即“门规”为挡箭牌。这正展示了个人本位和伦理本位的文化语境下个体不同的思考方式和行为动机。随后,当纳卡换了一种中国的思维方式与陈林虎对话,强调陈林虎活在一个伦理关系的网络中,既然不能为自己而拼搏,总该为师父和父母而奋发有为吧。这个理由让陈林虎的私心和公心都有了寄身之处。
图2
图3
我们还可以注意另一个细节,在陈林虎打电话给当纳卡同意比赛之前,他对着贴在墙上的一张阴阳太极图看了许久。这再次说明,陈林虎最初同意比赛确实不是为了个人意义上的成功或者财富,而是为了责任(筹钱修缮灵空观,以免被拆除)。
图4
但是,赚够了修缮灵空观的钱之后,陈林虎又深陷在物质欲望和暴力宣泄的泥沼中,他为自己换了座驾,并在搏击比赛中暴露出嗜血和狠毒的一面。这时,中国传统伦理对他的束缚已经微乎其微了。当纳卡要陈林虎不要在比赛中限制自己时,陈林虎更是卸下所有的伦理观念、为人准则和武德,变得凶狠冷酷,失却了他最初的纯真、善良、厚道(图4)。这正是中国传统文化逐渐远去,美国文化开始占据陈林虎内心的一个过程。
本尼迪克特在《菊与刀》一书中将美国文化视为“罪感文化”,“提倡建立道德的绝对标准并且依靠它发展人的良心,这种社会可以定义为‘罪感文化’。”[5]但是,这种“罪感文化”的确立需要有宗教背景才能实现。因为,只有站在上帝的视角,个体的行为才能得到终极的评判。或者说,有了无处不在的上帝,个体做了不道德的事情之后,即使能背着世人,也无法逃离上帝的审判与裁决。既然这种文化如此依赖宗教的监督,那么,当“上帝”被放逐之后,个体的“罪恶感”将无从发展,法律和道德也将难以约束膨胀的私欲。
影片中孙靖诗提到,当纳卡1997年曾在香港开设安保公司,客户都是外交官和有势力的人。孙靖诗想不明白,一个这么成功的生意人,为什么现在要冒险搞地下搏击俱乐部,播放死亡格斗直播真人秀节目。其实,当纳卡的内在动力就来自于个体性的膨胀欲望:追求更多的财富,追求更刺激的生活,体验更令人眩目的成就感(将一个纯真的人打造成一个杀戮机器)。从积极的方面来说,当纳卡本着一种积极进取的精神,不满足于现状,追求突破和自我实现,体现了美国的开拓精神和“动态意向”的特点;从消极的方面讲,当纳卡完全活在一个纯粹意义上的“个体空间”里,放弃宗教的约束,道德和法律也无法管束他,其人生将只追求财富、地位、享乐。“自己管理自己”,这是美国文化的可贵之处,也是其可怕之处。
中国文化强调集体,而贬抑个人,强调个人对他人,对社会的责任而压抑个人正当的对荣誉、对金钱的追求。而美国文化中认为个人是社会的本位、目的和核心,尊重合理的个人主义、利己主义、个人英雄主义和自由主义。而且,美国文化中认为人与生俱来就应追求个人幸福,“个人幸福既包括个人感官的享受、欲望的满足,也包括理想、智慧和道德的获取,因此既要追求个人物质上的享受,又要追求个人精神上的自我实现。”[6]确实,在陈林虎身上,我们看到了责任的沉重,他不仅要为师父负责,还要为父母负责,最后才能为自己谋划生活。而在当纳卡身上,我们则感受到一种生活的轻盈,他拥有私人飞机,超级跑车,以及私人庄园,完全是一种享乐主义的生活状态。因为,在美国文化中,这种追求是被鼓励的,它甚至打着“自我实现”的旗号以获得更为冠冕的精神嘉奖。
而且,假如陈林虎肆无忌惮地追求个人成功和财富,他将必然被伦理秩序指责甚至抛弃。因为,“中国人的精神形态迥异于其他文化中的‘超越’意向。在中国文化里,‘个体’的自我超越并不是去达到一个比世俗更高的原则,而是超越一己的‘私心’去符合人伦的、社群的、集体的、公共的‘心’。”[7]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陈林虎只能做一个父母或者师父期望的人,很难超越这个期望值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而在当纳卡身上,他的所有行动似乎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因为,美国的文化想象可以把个人从任何脉络当中解放出来,“个人”自身则变成至高无上的崇拜对象,个人全面自主自理,不为世俗关系所累——这包括父母、配偶、子女在内。
三 《太极侠》中的文化反思
《太极侠》中有约40分钟的打斗场面,基本上没有用特效,是硬桥硬马的功夫对决,涉及综合格斗、跆拳道、蒙古摔跤、鬼步拳等不同功夫门派。但是,对于熟悉了威亚满天飞、凌厉剪辑、后期特效处理的观众来说,《太极侠》中的打斗反而显得稀松平常。其实,影片对于打斗的处理还是比较用心的,既兼顾观赏性,也考虑通过打斗来推动情节,刻画人物性格并表达主题。例如,通过陈林虎在全国武术王锦标赛上的四场比赛,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陈林虎如何在一步步抛弃道家伦理之后变得血腥冷酷:
第一场比赛,陈林虎对阵南拳王周平。打斗中,听到对手一声因剧疼而发出的喊叫,陈林虎马上松手。对手倒地之后,陈林虎立刻停手。制服对手后,陈林虎只以获胜为目的,决不伤害对手。这时的陈林虎,因长期受师父的教导和感染,谨记武德和道家风范,赛出了武学风格,更赛出了人格水平。
第二场比赛,陈林虎的出招节奏更快,还犯规用手肘击打对方的后脑勺。对方倒地之后,陈林虎还想冲上去痛打,被裁判拦住。这说明,经过地下搏击的磨练,陈林虎心中的血性已经被激发出来。
第三场比赛,陈林虎的拳脚更加凌厉刚猛,很快击倒散打冠军。武协主席丁陆认为,陈林虎把太极的阴柔招数,用刚猛的力道施展出来。这说明,陈林虎不再拘泥于太极的招数和心法,更注重实战的效率。
第四场比赛是半决赛,陈林虎对阵灵鹤拳高人。陈林虎拳拳制敌要害,招招狠辣阴险,击断对手的手脚关节,用太极来搏命,最终被取消比赛资格(图5)。这时,陈林虎完全被邪气控制,违背了武林精神。
本来,陈林虎有工作,有师父,有庙观,有尊严,但他却在一次次的地下搏击中变成了一个“斗士”,放下了所有妨碍他的清规戒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步步走向卑鄙、背叛、耻辱、杀戮、毁灭。正如当纳卡对陈林虎说,观看搏击比赛没什么了不起,但亲眼看着一个人的命运被改变,这才是真正的娱乐,“这从来都不是什么搏击,你的人生才是真正的看点。因为大家都想目睹纯真的丧失,大家都想看着纯洁厚道的太极之子,如何变成一个杀手。”
图5
影片的最后一场比赛,正是陈林虎的自我醒悟之时。此前,师父对陈林虎说,“面对来袭,你只会用力,而忽视了心意的运用。”但陈林虎一直认为,有了力量,就会有控制力。只是,在身高和力量占绝对优势的当纳卡面前,陈林虎发现只凭力量并不能取胜,关键时刻他终于领悟到放空自我的重要性,摆开了太极架势,用龟元气功击伤当纳卡。
图6
影片结束时,乐土地产和北京城建协会合建文化村,灵空观保住了,师父还美其名曰“传统与现代和谐共存”,但显然,变成旅游圣地之后,灵空观再不可能清净独立了。一桩心事已了,陈林虎带着青莎来到山顶欣赏群山逶迤的美景,颇有一览众山小的豪放(图6),但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却是雾霾中的现代北京。因为,陈林虎的理想并非固守在灵空观,而是想到北京城开一间学校,招徒授艺。
可见,影片肯定了中国式的伦理本位,同时也鼓励了美国式的自我实现。或者说,影片没有让陈林虎放弃“阿波罗文化”(维护伦理秩序,保护灵空太极门),但也希望为个体注入不断进取的“浮士德文化”(追求更为理想的生活)。
“在中国没有个人观念;一个中国人似不为其自己而存在。然在西洋,则正好相反了。”[8]而且,“在中国弥天漫地是义务观念者,在西洋世界上却活跃着权利观念了。在中国几乎看不见有自己,在西洋恰是自己本位,或自我中心。”[9]对于这两种文化背景下的个体,影片发现,中国文化中的个体活得比较“尚情无我”,似乎都在为他人而活,这并不可取;而美国个人本位的文化背景中,个体固然活得自由洒脱,却容易只为个人私利而活,甚至放逐良知,无视法律,这同样不可取。
至于影片中的香港,突出的是法治精神(这是影片在剧情安排上的一个败笔,香港警察这条线索对剧情的参与度最弱,对于主题建构的意义也十分有限)。但是,法治社会固然美好,却需要完美的制度作为保障,更需要有一种“罪感文化”的因子才能保证法律执行不走向“因人而异”的后果。影片中,同样是警察,孙靖诗大义凛然,信守承诺,具有高超的职业操守;黄警司则追求一己私利,放逐良知和法律。这也间接暗示,让远离了伦理关系和宗教指引的独立个体去执行法律,考验的是个体的良知水平和道义担当。
此外,影片也多少涉及了道家文化。道家以“道”为核心,认为天道无为,主张道法自然,提出无为而治、崇尚贵虚守雌、追求天人合一的境界。至于太极功夫,源自阴阳太极图,蕴藏着以柔克刚的中国智慧和破中有立、立中有破的原始辩证主义哲学。可惜的是,影片对道家文化的发挥极为有限,甚至陈林虎打斗中也很少使用纯正的太极功夫。
但是,以道家文化为依托,《太极侠》还是探讨了学武的意义和人生的定位。在师父看来,学武的意义在于“个人修为”(养身养心),为此可以在穷乡僻壤自成一家;至于人生的定位,师父主张“放空自我”,实际上就是放下俗世的诸种诱惑和欲望,有自己的坚守和戒律。陈林虎经过一番迷失与彻悟之后,基本上回归了道家的澄静守一,纯粹素朴。
当然,影片并没有无条件地“回归传统”或者“返朴归真”,要求今人避世自立,将武学之花在清幽山谷间寂寞开放,或者身处红尘而一尘不染,而是体现了一种“与时俱进”的变革意识。因为,时代变化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也不能一成不变,而是要思考如何用一种现代意识来保存、传承“传统”,并赋予其时代意义,甚至使之能被西方人接受。
本来,中国(大陆)电影界希望通过合拍片借船出海,把中国文化、中国价值观输送给世界,希望中美合拍片演绎的是中国故事,彰显的是中国气度和中国作派。但让人尴尬的是,以美国元素为主的合拍片似乎与中国没什么关系,而以中国元素为主的合拍片又难以获得全球认可,尤其是美国本土市场的认可。在这种背景下,合拍片似乎主要是各种资本寻求政策空间以扩大资本收益的权宜之计,而非具有长远规划和民族自信、民族意识的产业策略和文化战略。
确实,从艺术层面来说,《太极侠》并不算是高水准的作品,它剧情薄弱,逻辑牵强,人物形象单薄,陈虎的表演偏于生硬木讷,主题表达的力度也欠弱;作为一个文化产品,影片也乏善可陈,影片投资约1.5亿人民币,票房收入约2800万人民币,属于投资惨败。但是,这不能否定《太极侠》作为一个中美合拍片所彰显的启示意义。它至少告诫我们,作为中美合拍片,应努力用西方观众所熟悉的电影语言和传播方式,把中国文化“翻译”为通俗易懂的简易读物,把深刻的思想意境融入看似并不复杂的叙事剧情之中,无论是看热闹的“外行”,还是看门道的“内行”,都能抚掌高赞,若有所思。而且,在中美合拍片中,中国制片方不仅要有资金的投入,更要有文化的价值立场坚守,对于中国传统文化有一种现代性的观照与反思,对于美国文化也要有更为中肯的评价,有更为清醒的认识,从而在中美合拍片中实现文化层面上的碰撞与交融。
【注释】
[1]费孝通.乡土中国生育制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44.
[2]费孝通.乡土中国生育制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44.
[3]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81.
[4]同上书,2014:278.
[5][美]鲁思·本尼迪克特.菊与刀—日本文化的类型[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154.
[6]唐红芳.价值论层面的中西文化差异[J].求索,2008,2:
[7]孙隆基.奴化的人——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M].香港:香港集贤社,1985:64.
[8]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89.
[9]同上书,2014: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