阐明转变过程的一组典型象征

三、阐明转变过程的一组典型象征

我在此间选作例子的人在伊斯兰神秘主义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他就是基德尔,意思是“没有经验的人”(Verdant One)。他出现在《古兰经》中标题为“洞穴”的第十八章。[36]这一整章都是在讲一个轮回之谜。洞穴是轮回之地,是人为了获得孕育与更新被囚禁于其间的那个秘密洞穴。《古兰经》对这个洞穴的记载如下:“你可能见过冉冉上升的太阳在他们的大洞穴的右边陨落,以及太阳在此间绕过左边的他们,而他们七个沉睡者(Seven Sleeper,又译七眠子)待在中央。”“中央”是珠宝所在的中心,是孕育、牺牲仪式或者再生发生的场所。这一象征最为完美的发展见诸于密特拉教的祭坛装饰之中,[37]以及关于转变性物质的炼金术图片之中,[38]其间的转变性物质始终是在太阳与月亮之间。对耶稣受难的表征也经常采用同样的类型,类似的象征性排列也见诸于纳瓦霍人(Navahos)的转变或者再生仪式之中。[39]这样的一个中心或者转变场所便是那七个人沉睡于其间的那个洞穴,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经历生命的延续至几近不朽。当他们一觉醒来时,他们已然睡了309年。

这一传说的意义如下:但凡有人进入那个洞穴,换言之,进入那个人人在内心都有的洞穴,或者进入无意识背后的黑暗,他都会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首先—无意识的转变过程。通过渗透到无意识之中,他就与他的无意识内容建立起了联系。这就可能导致性格在肯定或者否定意义上的暂时性变化。这一转变往往被解释为自然寿命的延长或者不朽的预兆。前者是属于诸多炼金术士的情况,尤其是帕拉塞尔苏斯(Paracelsus)(见他的论文“论长生不老”[De vita longa][40]);后者通过厄琉息斯秘密仪式(Eleusinian mysteries)得到了说明。

那七个沉睡者用他们的神圣数量[41]表明他们是神,[42]神推广睡眠获得改变,并因此享受永远的青春。这有助于我们从开始就知道我们是在处理一个神话传说。其间所记录的诸多人物的命运吸引听众,是因为故事用其自身的逻辑表达了种种类似过程,因此重新与意识融合在了一起。原始状态的恢复等同于再次获得了青春的活力。

沉睡者的故事遭遇了一些看似与其无关的道德考察。但是,这种外表上的不相关具有欺骗性。事实上,这些启发性的评论正是那些自己无力轮回、不得不满足于道德行为的人,换言之,遵守律法的人所需要的。律法所规定的行为往往是精神转变的替代品。[43]因此,紧随这些启发性考察的,是摩西(Moses)及其仆人的故事《约书亚记》(Joshua ben Nun):

摩西对他的仆人说:“在我到达两海交汇的地方之前,我不会停止我的前行,哪怕是我将行走八十年。”

但是,当他们到达两海交汇的地方时,他们忘记了他们的鱼;它选择了自己的路,通过小溪回到大海。

当他们走过这个地方时,摩西对他的仆人说:“把我们的早餐拿来,因为旅行让我们疲倦了。”

但是另一个人回答道:“看看什么已经降临到我头上!当我们在那边的岩石旁休息时,我忘掉了鱼。惟有撒旦才能够让我忘记它,它以神奇的方式选择了回到大海的路。”

摩西说:“那就是我们在寻找的地方。”他们原路返回。他们发现了主的一个仆人,主已经赐予了他恩典与智慧。摩西对他说:“我将追随你,以便你可以把所学的一些智慧传授给我作为我的指南,好吗?”

但是他回答道:“你不会受得了我的,因为你怎么会有耐心忍受你无法理解的东西呢?”

摩西说:“倘若阿拉愿意,你就会发现我的耐心;我不会在任何事情上有违于你。”

他说:“倘若你愿意追随我,你就必须不对任何东西产生疑问,直到我亲自把它告诉你。”

二者动身了,但是他们一上船,摩西的伙伴就在船底钻了一个孔。

“你做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摩西感叹道,“你在船上钻孔是为了淹死船上的乘客吗?”

“你会受不了我,”他回答道,“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请原谅我的健忘,”摩西说,“请不要因此对我动怒。”

他们一路前行,直到他们碰见了一位年轻人。摩西的伙伴杀死了他,摩西说:“你杀了一个无辜的人,他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你的确犯下了一桩可怕的罪行。”

“你会受不了我,”他回答道,“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摩西说:“倘若我再向你提问,请务必见谅;因为到那时,我应当如此。”

他们一路前行,直到他们来到了一座城市。他们向人讨要食物,但是人们拒绝接待他们为客人。他们在那里发现了一面即将倒塌的墙。那个人把墙扶正了起来,然后摩西说道:“你是希望你可以为你的劳动索要报酬吗?”

“现在我们必须分开的时候到了,”那个人说,“但是我首先要向你解释我的那些你没有耐心去忍受的行为。”

“我知道那条船属于一些可怜的渔夫。我毁掉它,是因为船后面坐着一位用武力夺取所有船只的国王。”

“至于那位年轻人,他的父母都是虔诚的信徒;我们担心他会用他的邪恶与怀疑去折磨他们。我们的愿望是他们的主重新恩赐他们一个儿子代替他,一个更正直、更孝顺的儿子。”

“至于那面墙,它属于城里的两位孤儿,他们的父亲是一个很诚实的人。墙下面藏着他们的财宝。主出于恻隐之心规定,他们应当在长大成人的时候,挖出他们的财宝。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在凭异想天开而为。这就是你没有耐心忍受的事情的意义。”

这个故事是对七个沉睡者的传说与轮回问题的放大与阐释。摩西是在寻找的人,在“探索”的人。在这次朝圣旅途中,他得到了他的“阴影”、“仆人”或者“更低”的人(两个人身上的肉体的人与精神的人)的陪伴。约书亚是嫩(Nun)的儿子;它是一个表示“鱼”的名字,[44]暗示约书亚的起源是在大海的深处,阴影世界的黑暗之中。他们到达了关键地点“两海交汇的地方”,这一地点被解释为了苏伊士地峡,东方海洋与西方海洋交汇于其间。换言之,它是我们已然在象征性前言里遇见过的那个“中央的地方”,但是它的意义最初不为这个人及其阴影所识别。他们“忘记了他们的鱼”,那个恭顺的事物源泉。鱼意指嫩,它是阴影、肉身的人的父亲;肉身的人来自造物主的黑暗世界。因为鱼复活了,跳出了篮子,以期找到返回其家园大海的路。换言之,生命的动物祖先及造物主让自己与有意识的人相分离,这是一个等同于本能心理的丧失的事件。这个过程是关于神经病的精神病理学中为人熟知的分裂的症候;它始终与意识态度的片面性有关。然而,基于神经病现象只不过是正常过程的夸大这一事实,极为类似的现象也可见诸于正常范畴之内也就不足为奇。它是众所周知的原始人的“灵魂的丧失”问题,在前文的关于性格的缩小部分已有描述;用科学语言来讲,它是意识程度的减弱(abaissement du niveau mental)。

摩西与他的仆人很快就注意到了所发生的一切。摩西坐了下来,感到“疲惫”与饥饿。很显然,他有一种不充分的感觉,对此人们给出了一种心理学的解释。疲劳是能量或者里比多丧失的最为常见的症候之一。整个过程表征了某种极具代表性的东西,即识别至关重要时刻的失败,一种我们在诸多神话形式中遭遇过的动机。摩西意识到他已无意识地发现了生命之源,然后又失去了它,也许我们可以把它视为一种非凡的直觉。他们意在吃掉的鱼是一种无意识的内容;借助无意识的内容,与生命之源的联系被重新建立。他是经过了轮回的人,已然对新生命醒悟的人。一如评论所言,这就渐渐进入了与生命之水的联系:通过游回大海,鱼再次成为一种无意识的内容;其后代的特征是仅有一只眼、半个头。[45]

炼金术士同样谈到了大海里的一条奇怪的鱼,那条“没有骨头和皮肤的圆鱼”,[46]它代表“圆形的元素”、“有生命的石头”、哲学家之子(filius philosophorum)的根源。生命之水类似于炼金术的“永恒的水”(aqua permanens)。这种水被赞美为“赋予生气”;除此之外,它还有融化一切固体与凝结一切液体的特性。《古兰经》的评注说,在那条鱼消失的地方,大海变成了坚固的地面,而它在地面的踪迹依然可见。[47]在因此形成的岛上,端坐着基德尔,在中央的地方。有一种神秘的解释,说他是坐在“由光组成的宝座上,上下都是海”,[48]同样是在中间的位置。基德尔的出现似乎神秘地与鱼的消失联系了起来。看起来好像是他自己就是那条鱼。这一假设得到了各种评注把生命之源归结到“黑暗的地方”[49]这一事实的支持。大海深处是黑色的(mare tenebrositatis)。黑暗与炼金术的深蓝(nigredo)相似,深蓝的出现晚于浅蓝(connigredo),当时雌性接受了雄性进入她的身体。[50]从深蓝中产生出炼金石,即不朽自我的象征;而且,它的首次亮相被比作了“鱼眼。”[51]

基德尔很可能是自我的象征。他具有如下属性:据说他是诞生于一个洞穴之中,即黑暗之中。他是“长生不老之人”,不断地让自己再生,一如以利亚(Elijah)。他像奥西里斯(Osiris)一样,虽然最后被反对基督者支解,但是能够让自己复活。他类似于与复活的鱼有关的第二个亚当—上帝(Second Adam);[52]他是顾问、辩护者、“基德尔兄弟”。总之,摩西把他接受为更高级的意识,渴望得到他的指导。于是就出现了那些不可理喻的行为,它们显示出自我意识通过命运的转折对自我的上好指导作出反应的方式。对能够转变的新入教者而言,这是一个令人鼓舞的故事;对忠顺的信徒而言,这是一个告诫,不抱怨阿拉的不可理解的全知全能。基德尔所代表的不仅是更高的智慧,而且是一种与这种智慧一致的、超越理性的行为方式。

任何听到这一怪诞故事的人,都会在不断追求的摩西与健忘的约书亚身上看到自己;这个故事向人们展示了通往不朽的轮回如何发生。从特征来看,被改变的既不是摩西,也不是约书亚,而是被遗忘的鱼。鱼消失之处就是基德尔的诞生之地。不朽的存在源自某个卑微、被遗忘的东西,事实上,一个全然不可能的源头。这是英雄诞生的熟悉主题,无须在此间进行证明。[53]任何了解《圣经》的人都会想到“上帝的仆人”被描述于其间的《以赛亚书》第53段第2句及其以后的内容,想到基督降生的福音故事。转变性物质的滋养特性或者神性为无数崇拜故事所证实:耶稣基督为面包、奥西里斯为小麦、蒙代明(Mondamin)为玉米,[54]等等。这些象征符合这一心理事实:从意识的角度来看,它显然代表某种将被吸收之物,但它的真正本质却受人忽略。鱼象征直截了当地显示出它的本质究竟何为:它是无意识内容的“滋养性”影响,无意识内容通过不断的能量摄入保持意识的活力;因为意识并不自动生产能量。能够转变的正是无意识的这一根源;尽管它并不显眼,而且几乎无形(即是无意识的),但是它却为意识提供其所有能量。因为无意识给我们它是外来之物、一种非自我的感觉,所以很自然的是,它应该为某个外来形象所象征。因此,它一方面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另一方面,就它潜在地拥有意识所缺乏的“丰满的”整体而言,它又是最意味深长的东西。这个“丰满的”东西是潜藏在无意识洞穴之中的了不起的财富,它的化身就是表征意识与无意识的更高统一的个人存在。它是一个堪与哈朗亚格嘎(Hiranyagarbha)、普鲁夏(Purusha)、梵天(Atman)及神秘的佛陀相媲美的形象。因此,我决定称它为“自性”(self);在我眼中,“自性”既是一种心理整体性,同时又是一个中心,其间的二者都不与自我(ego)相符,而是包含自我于其中,一如一个大环套一个小环。

让自己在转变过程中被人感受到的不朽的直觉与无意识的特殊性有关。在一定意义上讲,它是非空间非时间的。与此有关的经验性证据是所谓的心灵感应现象的发生;心灵感应现象仍不为过分多疑的批评家所认可,虽然它们的普通实际上远远超过人们的通常想象。[55]在我看来,不朽感源自一种特殊的时空延伸感,而且我倾向于认为神秘故事中的神圣化仪式是与此相同的心理现象的一种投射。

作为一种人格的自性的特点,很显然是出自基德尔的传说。在关于基德尔的非古兰经故事中,这一特点得到了最为引人注目的表述,比如福勒尔斯(Vollers)所提供的一些生动例证。在我旅行于肯尼亚期间,我们的导游是一位在苏非派伊斯兰教的熏陶下长大的索马里人。对他而言,基德尔在方方面面都是活生生的人,并且向我保证,我随时都可能碰见基德尔,因为用他的话来讲,我是一个M’tu-ya-kitabu,[56]“饱读圣书之人”(man of the Book),圣书即《古兰经》。他从我们的谈话得出结论,我对《古兰经》的了解胜过了他(顺便说一下,这不太具有可信度)。因此,他把我视为一个穆斯林。他告诉我说,我可能在人字形的街道上遇见基德尔,或者他可能在夜间作为一道洁白的光显现在我面前,或者—他微笑着捡起一段草—绿色的人(Verdant One)甚至看起来就像那样。他说他在战后找不到工作、正遭受匮乏的时候,他自己曾得到过基德尔的安慰与帮助。有一天晚上他睡觉的时候,梦见他在门边看到了一道白光,他知道那就是基德尔。他迅速跳了起来(在梦中),虔诚地用salem aleikum—祝你平安—向基德尔打招呼,于是他知道了他的愿望一定会实现。他补充道,几天后他得到了由内罗毕一家旅行用品公司提供的导游职位。

这说明即使是在我们自己的时代,基德尔依旧活在人们的宗教之中,作为朋友、顾问、安慰者及天启智慧的老师。根据我们的索马里导游,教义赐予他的职位是“第一神使”(maleika kwanza-ya-mungu/First Angel of God)—一种“面孔天使”(Angel of Face),真正意义上的使者(angelos)。

基德尔作为朋友的性格阐明了第十八章的后半部分,该部分内容如下:

他们会就“双角王”(Dhulqarnein)向你提问。说:“我将为你提供一种关于他的叙述。

“我们让他强大于世,赋予他成就一切的工具。他沿着一条路走,直至抵达了西方,看到太阳陨落于一池黑色淤泥之中。在附近,他发现了一个部落。

“‘双角王,’我们说,‘你必须要么惩罚他们,要么向他们显示你的仁慈。’

“他回答道:‘主肯定要惩罚邪恶之人。然后他们将回到他们的主那里,受到主的严厉惩罚。至于那些有信仰且行善的人,我们将赐予他们一份丰厚的回报,宽容地对待他们。’

“然后他又沿着另一条路走,直至抵达了东方,看到太阳升起在一个部落之上,主曾让其完全暴露在自己的炽热光线之下。他这样做了,主充分了解他拥有的各种力量。

“然后他又走了另一条路,直至来到了两山之间,发现了几乎目不识丁的部落。‘双角王,’他说,‘歌革(Gog)和玛各(Magog)在毁坏国土。如果你让我们筑起一道反对他们的堡垒,我们将赞颂你。’

“他回答道:‘主赋予我的权力胜过任何赞颂。如果借给我一支劳动者大军,我将在你们和他们之间筑起一道堡垒。来吧,把铁砧拿来。’

“他在两山之间的谷底筑坝拦水,说:‘拉风箱吧。’当铁砧被烧红时,他说:‘把熔铜拿来灌注到它们上面。’

“歌革和玛各既不能登上它,也不能从中挖出一条路。他说:‘这是主的赐福。当主的诺言得以实现时,主会把它夷为尘土。主的诺言是真实的。’”

那一天,主将让他们载歌载舞地到来。号角响起,主让他们济济一堂。

那一天,地狱将向不信教者打开,他们对我的训诫与忠告闭目塞听。

我们在这里看到了另一个缺乏连贯性的例子,这在《古兰经》里并不少见。向双角王即亚历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的转变如此明显地突兀,我们该作何解释呢?除未曾耳闻的时代错误以外(穆罕默德的大致年表留下了极大的希冀空间),人们并不太了解亚历山大被引入此间的原因。但是必须记住的是,正如福勒尔斯恰当地强调的那样,基德尔与双角王是一对伟大的朋友,堪与狄俄斯库里兄弟(Dioscuri)相媲美。因此,我们可以假定心理联系如下:摩西拥有一份非常感人的关于自性的经验,它使无意识过程以绝对的清晰出现在他的眼前。后来,他来到他的民族—被包括在不信教者之列的犹太人—之中,希望把他的经历告诉他们,这时他更愿意采用神秘故事的形式。他不是讲述他自己,而是讲述那个双角神。因为摩西自己也“有角”,所以,双角王的替代似乎是合理的。于是他必须讲述这一友谊的历史,描述基德尔如何帮助了他的朋友。双角王走向日落,然后又走向日出。换言之,他描述了太阳更新的方式,从死亡和黑暗到新的复活。所有这一切再次表明,基德尔不仅在人的身体需求方面站在人一边,而且帮助人获得轮回。[57]诚然,《古兰经》没有在这一叙述中区隔以第一人称复数言说的阿拉与基德尔。但是很显然,这一部分只不过是先前所描述的有益行动的延续,其间很明显的,是基德尔乃阿拉的一个象征或者“化身”。基德尔与阿拉之间的关系在种种评注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一如与先知以利亚(Elijah)之间的联系。福勒尔斯毫不犹豫地把比较扩大到了另一对朋友身上,吉尔伽美什(Gilgamesh)与恩奇都(Enkidu)。[58]

因此要概括一下:摩西必须以非个人神秘故事的形式,向他的民族叙述这两位朋友的事迹。从心理学上讲,这意味着转变必须被描述为或者感知为“他者”的事件。虽然在摩西与基德尔的经历中,是摩西本人代替了双角王的位置,但是他在讲述这个故事的过程中,却必须命名后者,而不是他自己。这几乎不可能是偶然的,因为始终联系着个性化或者自我的发展的巨大心理危险,在于自我意识与自我的认同。这会产生出一种自满,使意识受到瓦解的威胁。所有更原始或者更古老的文化都对“灵魂的危险”、神明的危险与普遍不可靠性,表现出了良好的判断力。换言之,他们尚未失去对继续于背景之中的纯感官但又至关重要的过程的心理本能,而那些过程几乎不可能在我们的现代文化中得到言说。准确地讲,虽然我们眼前就有作为警告的一对为夸张所扭曲的朋友—尼采与查拉图斯特拉,但是警告尚未受人关注。我们又该如何解释浮士德与靡菲斯特呢?浮士德式狂妄自大是走向疯狂的第一步。《浮士德》中转变的平淡始于一条狗而不是一条可食用的鱼,以及被转变者是魔鬼而不是一位智慧的朋友,“被赋予了主的恩典与主的智慧”,这一事实依我的习惯认识来看,可为我们提供理解高度神秘的德意志灵魂的关键。

因为没有进入文本的其他细节,我希望大家注意到这一点:修建防御歌革和玛各[又称雅朱者(Yajul)与马朱者(Majuj)]的堡垒。这一主题是对基德尔在上一节中的最后行为的重复,即重建城墙。但是,这一次城墙将成为防御歌革与玛各的坚固工事。这一段可能意指的是《启示录》第20章第7节及其以后:

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必从监狱里被释放,出来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国,就是歌革与玛各,叫他们聚集争战。他们的人数多如海沙。他们上来遍满了全地,围住圣徒的营与蒙爱的城。

在这里,双角王占据了基德尔的角色,为生活在“两山之间”的人建起了一道无法攀登的堡垒。这显然是位处中央的同一地方,需要防御歌革与玛各,平凡的、怀有敌意的群众。从心理学上讲,它同样是关于自性的问题,被给予了中央的位置,在《启示录》中意指蒙爱的城(耶路撒冷,地球的中心)。自性是英雄,一出生便受到了各种充满嫉妒的集体力量的威胁;是珠宝,被所有人觊觎、引发充满妒忌的斗争;最终是神明,被黑暗的古老、邪恶力量支解。在心理学含义中,个体化是一种“反自然的作品”(opus contra naturam),这一作品在集体层面中制造出一种“空白恐怖”(horror vacui),而且很可能崩溃于心理的集体力量的影响。关于大有裨益的两位朋友的神秘传说,许诺保护[59]已然在寻寻觅觅中找到了珠宝的人。但是,按照阿拉的授意,会出现一个铁砧堡垒终将破碎的时刻,即世界终结的一天,或者从心理学上讲,个人意识熄灭于黑暗之水的时候,换言之,世界的主观尽头被感知的时候。这是表示意识在这个时刻沉落回它原本诞生于其间的黑暗之中,一如基德尔的岛屿:死亡的时刻。

于是,这一传说沿着终世论的逻辑继续:直到光明回到永远的光明、黑暗回到永远的黑暗那一天(神的最后审判日)。对立物被分离,一种万古常新的永恒状态开始出现;由于对立物的绝对分离,这种状态不过是一种终极张力,并因此一致于未必有的原始状态。这与把尽头视为“对立的综合”(complexio oppositorum)这一观点,形成了对照。

随着对永恒、伊甸园、地狱的期望,《古兰经》第十八章结束。尽管它显然有不一致、引经据典等特点,它依旧给出了一幅近乎完美的心理转变或者轮回图景;今天,我们凭借更为强大的心理洞察力,把心理转变或者轮回视为个体化过程。因为伟大的传说时代与伊斯兰先知的原始气质,这一过程全然发生于意识领域之外,并通过关于一个朋友或者一对朋友及其行为的神秘传说形式被投射。这就是它如此地引经据典、缺乏逻辑连贯的原因所在。然而,这一传说把模糊的转变原型表达得如此令人钦佩,所以阿拉伯人激情四溢的宗教生命力认为它令人心驰神怡。正因如此,基德尔的形象在伊斯兰神秘主义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注释】

[1]参见《相应部》(The Samyutta-Nikaya/Book of the Kindred Sayings),第2部分:缘起经(The Nidana Book),第150页及其以后页。

[2]参见致得墨忒耳的荷马赞美诗,第480—482节:“他是幸运的,与众人一道见证这些神秘仪式,但非入教者、未参与过仪式的人则永远不会享有这等好事,死后就得落入黑暗与忧愁之中。”[伊夫林·怀特(Evelyn White)译,《赫西俄德、荷马赞美诗及荷马利加》(Hesiod, the Homeric Hymns and Homerica),第323页]。在一首厄琉息斯诗文中,我们看到:
“受万众祝福的上帝真切地宣告了一个无比美丽的秘密,
死亡的到来并非是对人的诅咒,而是祝福。”

[3][参见下文“柯尔的心理学”,以及凯雷尼在《神话科学论文集》中的姐妹篇。——英编者]

[4]参见拙文“弥撒中的转换象征”。

[5]《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315页及其以后页。

[6]同上:“一株经年的、弯曲的、多瘤的树挂满了葡萄。”

[7]霍内夫(Horneffer)著,《尼采的永恒轮回学说》(Nietzsches Lehre von der ewigen Wiederkehr)。

[8]《神经病》(Les Névroses),第358页。

[9]凯塞林伯爵(Count Keyserling)(《南美冥想录》〈South-American Meditations〉)所描述的“群体”(gana)现象属于这类情形。

[10]《以弗所书》(Ephesians),第四章第八节。

[11]“灵魂甚至将会比身体死得更快。”《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74页。

[12]参见“三位一体教义的心理学方法”(A Psychological Approach to the Dogma of the Trinity),第226段及其以后段。

[13]《奥义书》(Shvetashvatara Upanishad)第4卷第6页及其以后页。[译自休谟[Hume]著,《十三奥义书》(The Thirteen Principle Upanishads),第403页及其以后页]。

[14]《古兰经》第18章。

[15]我曾在我的发轫论文“论所谓崇拜现象的心理学与病理学”(On the Psychology and Pathology of So-called Occult Phenomena)中,讨论过这样的一个人格放大病例。

[16]如要了解教会对着魔的看法,请参见德·唐柯迪克(de Tonquédec)著,《神经或者精神疾病与邪恶事件》(Les Maladies nerveuses ou mentales et les manifestations diaboliques);以及《三位一体教义的心理学方法》。

[17]借助这一联系阅读叔本华(Schopenhauer)的《人生智慧录》(The Wisdom of Life: Aphorisms)[选自《附录与补遗》(The Parerga and Paralipomena)的随笔],定会大有裨益。

[18]这一重要问题在《心理类型》(Psychological Types)第四章里有详细讨论。

[19]参见对阿尼玛的恰如其分的描述:“她显得既温柔又铁石心肠;在大约两千年的时间里,她一直在宛若海神普罗秋斯(Proteus)那样呈现出变化无常的外形的同时,欺骗当时身为博洛尼亚(Bologna)公民的卢西斯·阿加托·普里斯库斯(Lucius Agatho Priscus)的爱;她其间所使用的为人期盼的关心与忧伤,必定是从混沌之中,或者是从柏拉图所谓的‘阿加托混乱’(Agathonian confusion)之中,召唤出来的。”(Aldrovandus,Dendrologiae libri duo,1668,p.211)类似描述也见诸于菲尔茨-戴维德(Fierz-David)的《普力菲罗之梦》(The Dream of Poliphilo),第189页及其以后页。

[20]参见艾玛·荣格(Emma Jung)著,《论阿尼姆斯的性质》(On the Nature of the Animus)。

[21]参见列维-布留尔著,《原始神话》(La Mythologie primitive)。

[22]勒庞(Le Bon)著,《乌合之众》(The Crowd)。

[23]即alcheringamijina。参见澳大利亚部落的仪式,载于斯宾塞(Spencer)、纪伦(Gillen)著,《中部澳大利亚的北方部落》;同时参见列维-布留尔著,《原始神话》。

[24]我希望帮助读者回忆起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夕发生在纽约的那场灾难性恐慌,它始于韦尔斯(H.G.Wells)的广播改编节目《世界之战》(War of the World,又译《世界大战》);类似恐慌最近在基多(Quito)有了重演。

[25]参见《东方冥思的心理学》(The Psychology of Eastern Meditation)。

[26]参见《心理学与炼金术》,第2部分。

[27]参见鲁兰德编,《炼金术词典》,1893年版,第226页。

[28]Izquierdo,Pratica di alcuni Esercitij spirituali di S. Ignatio(Rome,1686,p.7):“谈话……并不亚于与耶稣基督亲切地交谈与交流”。

[29][“与皮佛尔博士的日常对话”(Daily Conversations with Dr. Piffoel),载于她的《私人日记》(Intimate Journal)。——英编者]

[30]《哲学家的玫瑰花园》(Rosarium philosophorun,1550年,又译《玫瑰园哲学》)中的一位伪亚里士多德。

[31]通常的解读是“把我的东西给我”(Largiri vis mihi meum),见《化学艺术》(Ars chemica)第1版(1556年),以及《化学讲坛》第4卷(1613年),以及曼纳特(Manget)著,《化学书目》(Bibliotheca chemica),第1卷(1702年)第400页及其以后页。《哲学家的玫瑰花园》(1550年)对此有不同的一种解读:“把属于我的东西给我,这样我才可以帮助你”(Largire mihi ius meum ut te adiuvem)。这是《哲学家的玫瑰花园》的匿名作者所做出的种种阐释性解读之一。尽管他们是武断的,他们依旧对炼金术的阐释产生了重要影响。

[32]《化学书目》,第1卷第430b页。

[33]详细文献见《心理学与炼金术》,第64页及其以后页;《圣灵墨丘利》(The Spirit Mercurius,瑞士版,第120页、135页)

[34]“Tanquam praeceptor intermedius inter lapidem et discipulum”(《化学书目》,第1卷第430b页)。参见阿斯特拉姆塞克斯(Astrampsychos)那优美的祈祷文,开头是“附体于我吧,我的主赫耳墨斯”,结尾是“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赖岑施泰因[Reitzenstein]著,《人的牧者》
[Poimandres],第12页)

[35]炼金石及其转变的表征有:
(1)哲学人(homo philosophicus)的复活,第二个亚当[《炼金术》(Artis auriferae),(接上页注)1593年,第1卷第195页] ;
(2)人的灵魂[贝塞洛特(Berthelot)著,《中世纪化学》(La Chimie au moyen age),第三卷第50页] ;
(3)同时在人之上与人之下的一种存在:“至于顺从,这块炼金石是在你之下;至于支配,它是在你之上;因此,至于知识,它是源于你;至于平等,它是关于你”(《炼金术》,第1卷第310页);
(4)生命:“血液是灵魂,灵魂是生命,生命是我们的炼金石”(同上,第364页);
(5)死者的复活(同上,第347页,同上,第398页);
(6)圣母玛利亚(同上,第582页);
(7)人自己:“你是它的原矿石……它是从你中提炼而成……它保持与你不分离”(同上,第311页)。

[36][引文出自《古兰经》的大宇(Dawood)译本,有的地方略有修改。第十八章是从89页到98页。——英编者]

[37]库蒙(Cumont),《关于密特拉秘密的文本与纪念碑形象》(Textes et monuments figur ésrelatifs aux mystères de Mithra),第2卷。

[38]参见特别是佐西摩斯(Zosimos,又译佐西莫斯)梦中的加冕幻象:“他拿着一个东西,四周纯白,发出耀眼的光芒;它的名字就是‘太阳在天空之中的位置’。”载于拙文“对佐西摩斯所见异象的一些考察”(瑞士版,第147页,注释16)。

[39]马修斯(Matthews)著,《深山圣歌》(The Mountain Chant),斯蒂文森(Stevenson)著,《哈兹神舞的庆典》(Ceremonial of Hasjelti Dailjis)。

[40]关于本论文所暗示的秘密学说的叙述,可以参见拙文“作为精神现象的帕拉塞尔苏斯”(瑞士版,第85页)。

[41]这一传说的不同版本对门徒的数量有不同说法,有的版本说是七个,有的版本说是八个。

[42]他们七位是古人的现世神明。参见布塞特(Bousset),《灵知的主要问题》(Hauptprobleme der Gnosis),第23页及其以后页。

[43]一方面是遵守法令,另一方面是“上帝的孩子”的自由、再生,这在圣保罗的《使徒行传》中有详细讨论。他不仅根据意识发展程度的高低区隔出了两种不同阶级的人,而且在同一个人中区隔出了更高的人与更低的人。肉体的人永远保持遵守法令;精神的人自己就能够被再生到自由之中。这极为符合这一看似无法解决的悖论:教会在要求绝对服从的同时,宣称法令赋予的自由。所以,在《古兰经》中,传说同样对精神的人有吸引力,为所有愿意服从的人许诺轮回。但是,没有“内在的耳朵”的人,比如肉体的人,会通过不加思考地服从阿拉的意志,得到满足与安全的指导。

[44]福勒尔斯(Vollers)著,“基德尔”(Chidher),《宗教学文献》(Archive für Religionswissenschaft),第7卷第241页。评注中的所有引文均摘录自此文。

[45]《宗教学文献》,第253页。

[46]参见《移涌》,第195段及其以后页。

[47]《宗教学文献》,第244段。

[48]同上,第260页。

[49]同上,第258页。

[50]参见《阿氏异象》(Visio Arislei)之中的神话,尤其是《哲学家的玫瑰花园》中的那种(《炼金术》,第2卷第246页),类似的还有太阳的陨落与墨丘利之泉(Mercurial Fountain)、吞噬太阳的绿毛狮子(《炼金术》,第2卷第315页、366页)。参见“移情心理学”,第256页及其以后页。

[51]白色的石头出现在船边,“像东方之珠、像鱼之眼”。眼睛出现在深蓝结束、白色(albedo)开始
之时。另一个这种类型的比喻是出现在黑色物质之中的火花(scintillae)。这一观念可以追溯到《撒迦利亚书》(Zacharias)第4章第10节:“他们会欢欣鼓舞,见到所罗巴伯(Zorobabel,又译则鲁巴贝耳)手中的锡制铅锤。他们是主的七只眼睛,来回穿梭于整个大地。”他们是上帝在新庙宇奠基石上的七只眼睛(《撒迦利亚书》第3章第9节)。数字7表示7颗星,即被炼金术士铭绘在地下洞穴之中星座之神(米留斯[Mylius],《哲学的沿革》[Philosophia reformata],1622年,第167页)。他们是“被捆缚在冥府的七个沉睡者”(贝塞洛特著,《古希腊炼金术士大全》[Collection des ancient alchimists gres],第4卷第20章第8页)。这是对七个沉睡者的传说的暗示。

[52]《宗教学文献》,第254页。这可能是因为基督教的影响:人们会想到早期基督教信徒的鱼宴及普遍意义上的鱼象征。福勒尔斯本人强调耶稣基督与基德尔之间的相似。关于鱼象征,请参见《移涌》。

[53]更多例子请见《转变的象征》第2部分。虽然我可以从炼金术中列出更多的例子,但是我仍满足于古老的诗句:
“这就是石头,卑微、无价,
为傻瓜所不屑,为智者所敬重。”
(《哲学家的玫瑰花园》,载于《炼金术》,第2卷第210页。)“lapis exilis”(青金石精油)可能与“lapsit exillis”,即沃佛兰·冯·艾森巴赫(Wolfram von Eschenbach)的圣杯有联系。

[54][玉米蒙代明出自朗费罗(Longfellow)的《哈依瓦撒之歌》(Song of Hiawatha,又译《海华沙之歌》)。通过把此间的文学故事包括在内,荣格暗示他始终把个体的神话与远古时候的例子并置。——英编者]

[55]莱恩(Rhine)著,《心理的新边界》(New Frontier of the Mind)。[同时参见“同步性:一个没有因果关系的联系原则”。——英编者]

[56]他说的是东非混合语斯瓦希里语。一如上面的例子所显示的那样,斯瓦希里语中有很多借自阿拉伯语的词汇:kitab=book(书)。

[57]在关于亚历山大的犹太故事中,也有类似暗示。要了解关涉第十八章的“生命之水”(water of life)的传说,请参见本·高立翁(Bin Gorion)著,《天生的犹大》(Der Born Judas),第3卷第133页。

[58][如果希望更全面地讨论这些关系,请参见《转化的象征》,第282段及其以后段。——英编者]

[59]一如狄俄斯库里兄弟来帮助那些在海上遇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