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结 论

六、结 论

在我们考虑原型形式的精灵的时候,一如它在童话和梦中显现在我们面前那样,它所呈现出的图景奇怪地不同于有意识的精神概念,因为后者分裂出了如此众多的意义。精神原本是人或者动物形式的精灵,是从外面降临于人体之上的神灵(daimonion)。但是,我们的物质已然证明了意识的延伸,它渐渐开始占据先前的无意识领域,将那些精灵改变为自愿的行为,至少部分地改变。人不仅征服了自然,而且征服了精神,但是他并没有意识到他之所为。对拥有文明智识的人而言,当他认识到他曾经视为是精灵的东西不过是人的精神,并且最后是他自己的精神的时候,这似乎就是对一种谬误的矫正。尽管过去人们认为是神灵属性的一切超人之物纯属夸张,但是它们仍被按照“合情合理的”比例进行了简约,无所谓好坏之分;似乎一切都处于最佳的可能秩序之中。但是,过去众口一词的信念真的仅仅是夸张吗?如果它们并非仅仅是夸张,精神融合之意味就会丝毫不少于它的魔鬼化,因为以前被束缚于自然的种种超人的精神作用被投身进了人的天性之中,因此赋予了它一种以最危险的方式无限延伸人格边界的力量。我提请文明的理性主义者注意:他的理性简约是否已经导致了对物质和精神的有益控制?他会骄傲地指出物理学和医学的进步、精神的摆脱中世纪愚蠢,以及—作为一个善意的基督徒—我们的解脱于对魔鬼的恐惧。但是,我们可以继续追问:我们其他的一切文化成就导致了什么?可怕的答案就在我们面前:人尚未从任何恐惧中解脱出来,一个可怕的梦魇正折磨着世界。迄今为止,理性一败涂地,让人悲哀;大家希望逃避的东西滚滚而来,一浪胜似一浪。虽然人类已经获得了大量有用的小玩意儿,但是与之相抵的是,他已然打开了深渊,现在他会成为什么呢?—他会停在哪里呢?上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我们就在渴求理性:我们继续渴求。但是,我们已经为原子裂变的种种可能性神魂颠倒,允诺自己一个黄金时代—对悲哀的憎恨将会无限发展的最为可靠的保证。所有这一切的原因是何人何物?它正是那个没有恶意的(!)、聪明的、有创造力的、十分理性的人类精神,它令人遗憾地浑然不知依旧抱着它不放的魔鬼崇拜。更为糟糕的是,这一精神极力避免正视自己,而且我们大家都疯狂地帮助它。老天让我们免受心理学之害—这一堕落可以导致自知之明!宁愿让我们遭受战争,因此其他某人就会始终受到指责,但是没有人看到全世界被驱使而为之的正是全世界惊慌避之的。

坦诚地讲,在我看来,过去的时代并未夸张,精神并未抛弃其魔鬼崇拜,人类因其科学与技术的发展日益将自己交给了着魔的危险。诚然,精灵的原型既能造福,也能作恶,但善是否会堕落为恶,这取决于人的自由的—即有意识的—决定。人之最大罪莫过于无意识,但是带着极大虔诚沉湎于其间者,甚至包括那些本应是人类的老师和楷模的人。我们要到何时才会停止以这种野蛮的方式把人想当然,以极大的严肃为他驱除着魔和无意识、把他从中解救出来,以及以此为文明的最重要任务?难道我们不能理解一切外在的修补和改进都不会触动人的内心,以及一切都最终取决于使用科学与技术的人是否能够负责?虽然基督教已然为我们指明了方向,但是正如事实所证明的那样,它还尚未足够深地扎入表面之下。还要有什么样的深度绝望才能让世界的有责任的领导睁开双眼,以便他们至少可以克制住把世界带入诱惑之中?

【注释】

[1][最初是作为一次演讲发表在《爱诺斯年鉴1945》,题目是“论灵魂的心理学”(Zur Psychologie des Geistes)。经过修改后以“论童话中灵魂的现象学”(Zur Phänomenologie des Geites im Märchen)为题,发表于《灵魂的符号象征》(Symbolik des Geistes,苏黎世:1948年),即此间译文的出处。该译文发表在《灵魂与自然》第一辑(Spirit and Nature I )的时候,略有修改(《灵魂与自然》的内容为选自《爱诺斯年鉴》的论文,纽约,1953年;伦敦,1954年)。——英编者]

[2][一个黑格尔意义上的术语,大致相当于我们的“人类精神”(spirit of man)。——英译者]

[3]参见拙文“灵魂与生命”(Spirit and Life)。

[4]路德维希·克拉格斯著,《作为灵魂对手的精神》。

[5]“soul”一词源自古德语的saiwalô,很可能与表示“行动迅速的、富于色彩变化的、多变的”的a同源。它也有“老谋深算的”或者“善于应变的”的意思;因此可能性态度加在了作为墨丘利(Mercurius)的阿尼玛的炼金术定义之上。

[6]尽管人们接受精神的自我揭示——比如幽灵——只不过是幻觉而言这一观点,但依旧成立的事实是,这是一种不受制于我们的控制的自发性心理事件。它至少是一种自主性情结;对我们的目的而言,这就够了。

[7]参见《心理学与炼金术》,第49页及其以后页。

[8]参见迈思特·艾克哈特(Meister Eckhart)的“裸男”(伊凡思[Evans]译,第1章第438页)。

[9]我希望读者能够回忆起布鲁诺·格茨(Bruno Goetz)的小说《没有空间的帝国》(Das Reich ohne Raum)中的“男孩”。

[10]参见本卷中的“儿童原型”部分,第268段及其以后段。

[11]此间有诸多关于圣人与大圣的神奇故事。我曾经和一个很有修养的印度人就古鲁问题交换过意见;当我问他谁是他的古鲁时,他告诉我说是商羯罗查尔雅(Shankaracharya)(他生活在8—9世纪)。“但是他是著名的非教士。”我惊奇地说道。他对此回答道:“对,他就是那样的。但是很自然,那是他的精神。”按照我的西方思维,这着实让我困顿不已。

[12]非常感谢H.冯·罗克夫人(Mrs. H. von Roques)与马里-路易斯·冯·弗兰克博士(Dr. Marie-Louis von Franz)提供了此间使用的童话材料。

[13]《芬兰与爱沙尼亚民间童话》(Finnische und estnische Volksmärchen),第60期,第208页[“一个孤儿的不期然走运之道”(How an Orphan Boy Unexpectedly Found His Luck)]。[此间所引用的所有德语故事集在参考书目中都列在了“民间故事”项下;这些故事的英语标题列在了括号里,尽管没有尝试列出已出版的译文。——英编者]

[14]山代表朝圣和攀登的目标,因此经常具有关于自我的心理意义。《易经》这样描述了目标:“王用亨于西山。”(卫理贤[Wilhelm]、贝恩斯[Baynes]译,第78页——第17卦,“随”)。参见安敦的霍诺流斯(Honorius of Autun)(《雅歌的说明》[Expositio in Cantica canticorum],第389页):“山为先知。”圣·维克多(St. Victor)的理查德(Richard)说:“你希望见到神圣化的基督吗?登上那座山,学会了解你自己)。(《小本杰明》[Benjamin minor],第53-56页。)

[15]在这方面我们应该注意瑜伽现象学。

[16]这方面有无数的例子:《西班牙与葡萄牙民间童话》(Spanische und Portugiesische Volksmärchen),第158页、第199页[“白鹦鹉”(The White Parrot)与“玫瑰皇后或者小汤姆”(Queen Rose, or Little Tom)];《俄罗斯民间童话》(Russische Volksmärchen),第149页[“无手的姑娘”(The Girl with No Hands)];《巴尔干童话》(Balkanmärchen),第64页[“牧羊人与三个美少女”(The Shepherd and the Three Samovilas)];《伊朗童话》(Märchen aus Iran),第150页及其以后页[“温博格浴室的秘密”(The Secret of the Bath of Windburg)];《北欧民间童话》(Nordische Volksmärchen),第1卷第231页[“狼人”(The Werewolf)]。

[17]他把一个线球送给了正在找寻其兄弟的姑娘,线球的滚动最后把她带向了她的兄弟[《芬兰与爱沙尼亚民间故事》,第260页,“争斗的兄弟”(The Contending Brothers)]。正在寻找天国的王子得到了一条会自己行走的船[《格林兄弟以来的德国童话》(Deutsche Märchen seit Grimme),第381页及其以后页,“铁靴子”(The Iron Boots)。其他礼物包括让众人跳舞的笛子(《巴尔干童话》,第173页),以及探路球、无影杖[《北欧民间童话》,第1集第97页,“有十二双金鞋的公主”(The Princess with Twelve Pairs of Shoes)]、神奇的狗[同上,第287页[“三条狗”(The Three Dogs)],或者一本关于秘密智慧的书[《中国民间故事》(Chinesische Volksmärchen)第258页]。

[18]《芬兰与爱沙尼亚民间故事》,见前面引文。

[19]《格林兄弟以来的德国童话》,第382页[见前面引文]。在一个巴尔干故事中(《巴尔干童话》,第65页[“牧羊人与三个美少女”]),这位老人被称作“百鸟之王”(Czar of all the birds),其间的喜鹊则无所不知。参见古斯塔夫·麦林克(Gustav Meyrink)的小说《白色的多米尼克鸡》(Der weisse Dominikaner)中的神奇的“鸽舍之主”(master of dovecot)。

[20]《伊朗童话》,第152页,见前面引文。

[21]《西班牙与葡萄牙民间童话》,第158页,《白鹦鹉》。

[22]同上,第199页,《玫瑰皇后或者小汤姆》。

[23]《北欧民间童话》,第1卷第231页“狼人”。

[24]《高加索童话》(Kaukasische Märchen),第35页及其以后页“真假夜莺”(The False and the True Nightingale)]。

[25]《巴尔干童话》,第217页,“女魔与美人”(The Lubi and the Fair of the Earth)。

[26]这出现在了关于狮身鹫首怪兽的故事之中,参见格林兄弟所收集的童话(1912年),第2卷第84页及其以后页。原文中有语音错误。[由马格丽特·亨特(Margeret Hunt)译、詹姆斯·斯特恩(James Stern)修订的英语版本中有“须发斑白的老人。”—中译者]

[27]歌德著,“新梅露希娜”(Die neue Melusine)。

[28]参见拙文“对佐西摩斯所见异象的一些考察”(Some Observations on the Visions of Zosimos)。

[29]在一个西伯利亚童话中(《西伯利亚童话》[Märchen aus Sibirien]第十三期“人变石头”[The Man Truned to Stone]),老人白色的身躯直插云霄。

[30]《南美洲的印第安童话》(Indianermärchen aus Südamerika),第285页,“世界的终结与盗火”(玻利维亚)。

[31]《北美洲的印第安童话》(Indianermärchen aus Nordamerika),第74页,马拉博人的传说(Tale of Manabos):“盗火”。

[32]《格林兄弟以来的德国童话》,第189页及其以后页。

[33]见他的“抒情曲”(Cantilena,十七世纪)。

[34]普鲁登蒂乌斯(Prudentius)著,《日课颂诗》(Contra Symmachum),(汤普森[Thompson]译,第1卷第356页)。参见雨果·拉内(Hugo Rahner)著,“超度的鲜花”(Die seelenheilende Blume)。

[35]《巴尔干童话》,第34页及其以后页[“沙皇之子及其两个伙伴的事迹”(The Deeds of Czar’s Son and His Two Companions)]。

[36]同上,第177页及其以后页“洋女婿”(The Son-in-Law from Abroad)。

[37]《格林兄弟以来的德国童话》,第1页及其以后页“树上的公主”(The Princess in the Tree)。

[38]关于四位一体,希望大家参见我的早期论述,尤其是《心理学与炼金术》和“心理学与宗教”。

[39]关于这个问题,我所知道的最早说法是关于何露斯(Horus)的四个儿子,其中的三个偶尔被描述为长着动物头,另一个长着人头。从年代顺序讲,这一说法联系着以西结(Ezekiel)的四个动物的版本,它们后来重又出现在了四个福音传道者的属性之中。三个长的是动物头,另一个长的是人(天使)头。[参见《心理学与宗教:西方与东方》(Psychology and Religion:West and East)的扉页插图。——英编者]

[40]根据绿宝石碑(Tabula smaragdina)的名言,“居之下者与居之上者相似”(Quod est inferius, est sicut quod est superius)。

[41]参见《心理学与炼金术》,图54和第539段更详细的叙述,可参见“精灵墨丘利”(The Spirit Mercuris,1942年,第108页)。

[42]这一未曾得到解释的段落已被收入柏拉图的“笑话”(drollery)之中。

[43]据说在《格林兄弟以来的德国童话》中(第1卷第256页“圣童”[The Mary-Child]),“三合一”(Three-in-One)是身处禁室,这在我看来,似乎是值得注意的。

[44]根据艾连(Aelian)的《论动物本质》(De natura animalium,第1章第47页)的叙述,因为被派去打水的一只乌鸦延误时间过长,所以阿波罗判处乌鸦终生口渴。在德国民间传说中,据说乌鸦必须在七月或者八月遭受口渴之苦,其原因之一是唯有乌鸦没有为基督哀悼,另一个原因是它在被挪亚从船上放出后,没有飞回。(科勒[Köhler],《神话研究文选》[Kleinere Schriften zur Märchenforschung],第3页)。要了解作为邪恶比喻的乌鸦,参见雨果·拉内(Hugo Rahner)在“教父学理论中的世俗精灵与神性精灵”(Earth Spirit and Divine Spirit in Patristic Theology)中的详尽叙述。一方面,作为神鸟,乌鸦密切联系着阿波罗;在《圣经》中,他也有正面意义。参见《诗篇》第147章第9节:“他赐食给走兽和啼叫的小乌鸦”;《约伯记》第38章第41节:“乌鸦之雏,因无食飞来飞去,哀告神;那时,谁为它预备食物呢?”同时参见《路加福音》第12章第24节。在《列王记上》第17章第6节中,乌鸦是作为真正的“救死扶伤的精灵”而出现的,它们为提斯比人(Tishbite)以利亚(Elijah)送去一日三餐。

[45]在《北欧民间童话》第2卷第126页及其以后页中,她们被描绘成三位公主,她们被埋在土中,惟有头露在外面[“白土地上的三位公主”(The Three Princesses in the White Land)]。

[46]关于功能理论,参见《心理类型》。

[47]为了便于外行理解,我想在此补充指出,心理结构的理论并非源自童话和神话,而是基于医学—心理学研究领域的经验考察,继而在种种与日常医学实践毫无关联的领域中,通过比较符号论的研究得到证实。

[48]此间显示了一个典型的对抗转化:因为一个人不可能沿着这条路继续向上爬,他现在必须意识到其存在的另一面,重新爬下来。

[49]年轻人看到树时自问道:“如果我从那棵大树的树梢看世界,世界会是什么样呢?”

[50]很自然,无意识成分的“无所不在”是一种夸张。然而,它们的确受支配于——或者受影响于—无意识的潜意识观念和记忆,以及其本能性的原型内容。正是这些,赋予了无意识活动它们的出乎预料地准确的信息。

[51]通常情况下,猎人没有考虑他的主人。我们很少或者从不考虑精灵的活动所要求的代价。

[52]参见赫拉克勒斯环(the Heracles cycle)。

[53]炼金术士强调工作的漫长周期,并且特别提到“最长的路”(longissima via)。数字12可能与教会年有关,在此期间,基督的救赎工作得以被完成。也许羔羊—牺牲同样源于此。

[54]“海的女儿”(Daughter of the sea)——阿法纳西耶夫(Afanas’ev)著,《俄罗斯童话》,第553页及其以后页。

[55]老人先把被肢解的尸体放入一个桶里,然后把桶抛入了大海。这使人想起了奥西里斯(Osiris)的命运(头和阴茎)。

[56]其词源是kost(骨头)和pakost、kapost(令人恶心的、脏的)。

[57]“Ka-mutef”的本意是“他妈妈的公牛”。参见雅各布森(Jacobsohn)著,《古埃及神学中国王的宗教立场》(Die dogmatische Stellung des Königs in der Theologie der alten Aegypter),第17页、35页、41页。

[58]参见《转化的象征》,第249—251页、第277页。

[59]她并非寻常女子、而是皇室后裔,而且是邪恶精灵的快乐(electa),这一事实证明了她的非人类的、神话的本质。我必须假定读者熟悉阿尼玛的概念。

[60]“我以为我悬在了/疾风劲吹的树上,
悬在那里整整九个晚上,
我被矛刺伤/被奉献给了,
欧丁(Othin),把自己交给自己,
树上无人/会知晓
什么根在它下面生长。”
——《哈瓦玛尔》(Hovamol),第139首(H.A.贝洛斯[H. A.Bellows]译,第60页)。

[61]参见尼采在《阿丽亚娜的悲叹》(Ariadne’s Lament)中所描写的神的经验:
“我绝不是你的猎物,
你这个最残酷的猎人!
我是你最高傲的俘虏,
你是天空背后的强盗!”
——《诗歌与格言》(Gedichte und Sprüche),第155页及其以后页。

[62]参见爱玛·荣格(Emma Jung)著,“论阿尼姆斯的本质”。

[63]关于沃坦的三个一组本质,参见宁克(Ninck)著,《沃坦与日耳曼迷信》(Wodan und germanischer Schicksalsglaube),第142页。其中,他的马也被描述为了三腿马。

[64]他们是一对兄妹的假设得到了牡马称母马为“妹妹”这一事实的支持。这可能只是一种修辞;另一方面,无论我们是否把它作为修辞来接受,妹妹就是妹妹。而且,无论是在炼金术还是在神话学中,乱伦都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65]在阿尼玛被人代替的意义上的人。

[66]大树相当于炼金术士的“哲学树”(arbor philosophica)。尘世的人与以美人鱼形状漂流而下的阿尼玛的相遇,将在所谓的“黎普列文稿”(Ripley Scrowle)中找到。参见《心理学与炼金术》,图257。

[67]参见拙文“沃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