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的雌雄同体性

3.儿童的雌雄同体性

也许多数宇宙间神明都是雌雄同体性质的,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事实。雌雄同体意味着并不亚于最强与最显著对立物的统一。这种统一首先意指一种原始心理状态,即差异与对照于其间要么几乎不分要么彻底融合的一种朦胧状态。然而,随着意识的日益清晰,对立物的分离也越来越突出与不可调和。因此,如果雌雄同体仅仅是一个原始混沌的产物,我们就必须期待它会随着文明的提升很快被消除。事实绝非如此;相反,一如我们可以从晚近的希腊与诺斯替教调和哲学中看到的,人类的想象一直在高的,甚至最高的文化层面上反复关注这一观念。雌雄同体者(rebis)在中世纪的自然哲学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甚至在我们自己的时代,我们也会听说天主教神秘主义的基督雌雄同体。[32]

因此,我们不再关注某种原始幻觉的持续存在,或者对立物的某种原始组合。相反,一如我们可以从医学文献中看到的,[33]原始观念已然成了对立物的创造性统一的象征,即字面意义上的“统一象征”。在其功能意义中,象征不再指向过去,而是指向未来的一个尚未实现的目标。尽管其形状怪异,雌雄同体已然渐渐变为了冲突的征服者及治疗的提供者,并且在文明的相对较早阶段获得了这一意义。这一至关重要的意义说明了为什么雌雄同体并未在原始时期消除,而是相反,能够借助象征内容的日益复杂表现自己长达数千年。一个如此绝对的古老的观念能够升至如此崇高的意义高度,这一事实不仅指出了原型观念的活力,而且说明了原型因为有统一对立物的力量,调和无意识基础与意识思维。它在始终面临失去其根源的当下意识与原始时代的自然的、无意识的、本能的整体性之间架起一座桥梁。借助这一调和,我们的当下个体意识的独特性、特征及片面性再次与其自然的、种族的根源联系了起来。虽然进步与发展并非是可以轻松地被否决的理想,但是如果人类仅仅残缺不全地达到其新状态,把本质内核抛在了身后的无意识阴影之中,处于一种原始或者事实上野蛮的状态之中,进步与发展就失去了全部的意义。已然与其根源相分离的意识思维不能意识到新状态的意义,所以很容易跌落到一个远比革新旨在把它从中解放出来的情势糟糕的情势之中—例子是可憎的(exempla sunt odiosa)!弗里德里希·席勒(Friedrich Schiller)首先对这一问题有了一些认识,但无论是他的同时代人还是他的后辈,都未能得出任何结论。相反,人们较之以前更倾向于教化儿童,仅此而已。因此,我怀疑“狂热教育”(furor paedogogicus)是避开席勒曾粗略论及的核心问题,即教育教育者的一种神授方法。儿童被教以成年人之所是,而不是成年人之所说。对文字的流行信仰是一种货真价实的思维疾病,因为这类迷信总是导致日益远离人类的基础,引诱人们灾难性地把人格认同为任何流行口号。同时,一切已被所谓的“进步”克服与抛弃的东西越来越深地沉入无意识之中,最终在那里再次出现与大众一致的原始状况。这种状况并非是预期的进步,而是现在正在成为现实。

随着文明的发展,雌雄同体的原始人变为了人格统一的象征,自性的象征,对立双方于其间找到了和平。原始人因此成了人类自我发展的遥远目标,自始至终是其无意识整体的投射。整体性在于意识与无意识性格的统一。正是因为每一个体都是源自阳性与阴性基因,以及性别是由相应基因的支配所决定,所以在心理中,就男人而言,惟有意识心理才有阳性迹象,而无意识则在本质上是阴性的。就女人而言,情况刚好相反。我在阿尼玛理论中所做的一切便是重新发现与重新阐释这一事实,[34]因为它早已为人所知。

男女融合(coniunctio)的概念几乎成了炼金术的一个术语;它作为邪恶奥秘(mysterium iniquitatis)出现在诺斯替教中,也许是受到了《旧约》“神婚”的影响,比如何西阿(Hosea)所完成的婚姻。[35]根据克莱门特(Clement)“使徒书2”中的埃及人,这些东西的暗示不仅包括某些传统习俗,[36]而且还有《福音书》中的引言:“当二者融为一体时,外即为里,雄即为雌,非雄亦非雌”。[37]亚历山大的克莱门特用下面的话介绍了这一名言:“当你践踏耻辱的外衣时(用你的脚)……”,它也许是意指身体;因为卡西安(Cassian,引言就是从他那里摘取的)与克莱门特,还有伪克莱门特,是在精神层面上解释这句话,与似乎已然纯粹从字面上接受了融合的诺斯替教徒大不相同。然而,他们很在意通过流产实践及其他限制措施,确保自己行为的生物意义不会淹没仪式的宗教意义。虽然神婚(hieros gamos)的原始意象在基督教神秘主义中被提升到了一个极高的层面,仅仅偶尔—比如与马格德堡(Magdeburg)的麦赫蒂尔德(Mechthild)一道[38]—接近情感强度中的身体范畴,但是对世界其余部分而言,它依旧十分活跃,继续充当特别是心理关注的客体。在这方面,欧匹齐尼乌斯·德·卡尼斯特里斯(Opicinus de Canistris)[39]的象征画为我们提供了有趣的一瞥,让我们看到这一原始意象借以帮助统一对立物的方式,即使是处于一种病态之中。另一方面,在繁荣于中世纪的炼金术中,根据毋庸置疑地抽象的“阴阳结合”(coniugium solis et lunae)理论,男女融合完全是在身体领域被实行的;尽管这是它的缺陷,它依旧赋予了旨在神人同形论飞跃的创造性想象诸多机会。

这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容易理解的是,神人同形的原始意象应当以雌-雄对立的姿态,换言之,作为男性意识与具体化的女性无意识,重新出现在现代心理学之中。但是把事物提升到意识的心理过程已然使这一图景大大复杂化。尽管先前的科学几乎是一个专供人类无意识投射自己于其间的领域,但是新的心理学也不得不承认一种自主女性心理的存在。此间的情形刚好相反;女性意识遭遇到不能再被称作阿尼玛,而是应被称作阿尼姆斯(animus)的无意识的男性具体化。这一发现使得男女融合问题进一步复杂化。

这一原型最初仅仅是在繁殖魔力领域发挥其作用,并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为纯生物现象,除受胎作用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目的。但是甚至在古代前期,这一行为的象征意义似乎就已经增强。因此,比如作为一个神圣仪式的神婚的身体表现不仅仅成了一个谜—它退化成了一个纯粹的假设。[40]一如我们已然看到的,诺斯替教也竭尽全力让生理学屈从于形而上学。最后,教会全然切断了男女融合与身体领域的联系,自然哲学把它变为了一种抽象理论。这些发展意味着一个原型渐渐演变为一个心理过程,在理论上我们把这个过程称为意识与无意识过程的统一。然而,实际上它并非如此简单,因为一个男人的女性无意识通常是投射在一个女性伴侣身上,而一个妇女的男性无意识则是投射在一个男人身上。对这些问题的阐释是心理学的一个特殊分支,在讨论神话中的神人同形时不起任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