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4
现在要关注的画4表现出了重要变化:球分为了外膜和内核。外膜是肉色的,画2中原本十分模糊的红色内核现在拥有了一个明显具有三重性的经过区隔的内在结构。原来属于水银丝带的“力量之线”现在环绕着整个内核之躯,说明激动不再仅仅是发生在外在的,而且已然攫取内核。患者告诉我:“一种巨大的内心活动现在开始了。”很可能具有三重结构的内核是女性的生殖器,经过描绘的它看起来像一棵处于受精活动之中的植物:精子正在穿过核膜。它的角色是由墨丘利式的蛇扮演的:蛇是通体发黑、让人觉得阴森恐怖,一个不怀好意和色情的赫耳墨斯;但是它有墨丘利的金色翅膀,因此拥有他的精神本质。相应地,炼金术士把它们的墨丘利双重性表征为了有翼的龙和无翼的龙,称前者为雌性,称后者为雄性。
我们画中的蛇并非是完全表征精子,而是更为准确地讲,表征阴茎。莱奥内·埃布勒奥[75]在其《爱的对话》(Dialoghi d’amore)一书中,称水星为天国,换言之,被想象为“至人”(homo maximus)的宏观世界的富有男性魅力之人(membrum virile)。[76]更为准确地讲,精子似乎相当于蛇正将其注入内核的被缩进内部的外胚层之中的金色物质。[77]两个银色的花瓣(?)也许代表受器,即太阳的种子(黄金)注定将停留于其间的圆碗(moonbowl)。[78]花下面是子房内的一个小小的紫色圆环,其颜色表明它具有“统一的双重本质”,精神与肉体(蓝色与红色)。[79]蛇有淡黄的晕圈,旨在表示其神圣。
因为蛇源自闪电的闪光,或者是它的一种被调节形式,所以我要用一个可比之物作为例子,闪电于其间所拥有的启发、赋予生气、使丰饶、转换和治疗的功能,与在我们例子中降临于蛇的功能相同(参见插图3)。两个阶段被表征了出来:第一,一个黑球,表示一种复杂压抑状态;第二,劈入这个球的闪电。普通的言语在前一幅画中,球位处海底。一如系列画所表明的,它首先升了起来,因为黑蛇已经吞食了太阳。于是就出现了一幅有八道光芒的、漆黑的曼荼罗,上面饰有一个有八颗银色星星的花冠。中心是一个黑色的侏儒。然后,球有了一个红色的中心,红色的光芒或者血流从中心向外,流入触须一样的末端。整个东西看起来非常像一只螃蟹或者一条章鱼。正如后一幅图所显现的,患者本人被囚禁于球中。利用相同的比喻:某种东西通过一道“意外的闪光”“击中要害”。唯一的区别在于意象一般都首先出现,然后才是意识,使患者得以说出“这已经击中要害”。

插图3 一位年轻的心理抑郁症女患者接受治疗伊始时的油画草图
关于画4的来龙去脉,X小姐强调了最让她头疼的是画3中的银丝带。她觉得银色的物质应该在“里面”,黑色的力量之线应该继续留在外面,形成一条黑蛇。现在它将环绕整个球。[80]她首先把蛇感知为一个“可怕的危险”,某种威胁着“球的整体性”的东西。在蛇穿过核膜的那个地方上,大火爆发(情绪)。她的意识心理把大火阐释为球的防御性反应,所以她设法描述这一进攻已被击退。但是,这一努力未能使“眼睛”满意,尽管她给我看了关于它的铅笔素描。她显然是处于左右为难之中:她不能接受蛇,因为蛇的性象征对她而言再清楚不过,根本无需我的任何帮助。我只是对她说:“这是一个人人皆知的过程,[81]你可以安全地接受”,并向她展示了我所收集的一幅男人画作:一个飘浮的球正被一个类似阴茎的东西从下面刺入。后来她说:“我突然以一种更加非个人的方式理解了整个过程。”它是对性所从属于之的生命法则的认识。“自我并非中心,而是根据普世法则,我围绕太阳旋转。”因此,她能够把蛇接受为“生长过程的一个必需的部分”,迅速而满意地画完了这幅画。仅有一件事继续让她为难:她说,她必须放置蛇“百分之百地在顶部、在中间,以便满足眼睛”。很显然,无意识会最大程度地满意于顶部和中间的最重要位置—截然不同于我先前给她看的那幅画。一如我所言,这幅画出自一个男人之手,显示出威胁性的黑色象征正从下面进入曼荼罗。对一个女人而言,源自无意识的典型危险是从上面而来,从阿尼姆斯所代表的“精神的”范畴,而对一个男人而言,它来自“世界和女人”的神秘范畴,即投射到世界的阿尼玛。
我们必须再次记起在尤斯丁(Justin)的灵知里发现的类似思想:第三个慈父般的天使叫巴鲁克(Baruch)。他也是伊甸园里的生命之树。他对应于慈母般天使中的大毒蛇纳斯(Naas),她也是掌管善良与邪恶的知识之树。[82]当上帝(Elohim)离开埃德姆(Edem)的时候,因为他作为第二个成员,已经撤退到了神圣三合一(由“善良”、“父亲”和埃德姆组成)的第一个成员那里,埃德姆紧紧追随父亲在人类中留下的圣灵,让它遭受纳斯的折磨。纳斯奸污了夏娃,并且把亚当作为娈童使用。然而,埃德姆是灵魂;上帝是精神。“灵魂反对精神,精神反对灵魂”。[83]这一思想使我们曼荼罗中的红与蓝的倾向,以及代表知识的蛇的进攻,清楚明白地显示了出来。这就是我们害怕有关真理的知识的原因所在,比如这个例子中关于阴影的知识。因此,巴鲁克把耶稣派往人间,以便他们可以被重新引回到“善良”。但是,“大善是男性生殖神”(Good One is Priapus)。[84]上帝是天鹅,而埃德姆是勒达(Leda);他是黄金,而她是达娜厄(Danae)。我们同时不应忘记,启示的神明自古以来就有蛇的形式—比如善良的魔鬼(agathodaimon)。作为蛇蝎少女的埃德姆也具有双重性,“双头双身”;在中世纪炼金术中,她的形象成了雌雄同体的墨丘利的象征。[85]
我们要记住,在画3中,普通水银环绕着球体。这意味着神秘的球为一种“普通的”或者天然的理解所包围或者遮盖。患者本人指出,“阿尼姆斯遮盖真正的人格”。我们做如下假定是几乎不可能出差错的,即某种声称是生物性的陈腐、普通的世界观在这里控制了性象征,并且基于公认的模式把它具体化。这是一个可以原谅的错误!另一种更加正确的观点要微妙得多,以致人们很自然地更愿意求助于某种众所周知的、易于处理的东西,从而满足自己的“理性的”期待,赢得自己同时代人的赞许—结果发现人们绝望地坚持和回到了自己开始伟大冒险的起点。猥亵的蛇意味着什么是很清楚的:从上面来的是想象的、智识的和精神的一切,从下面来的是充满激情的、肉体的和黑暗的一切。与期望相反,蛇最终被证明是一种精神的象征,[86]一个精灵墨丘利式的东西—这是患者自己总结出来的一种认识,指出自我尽管有多变的性事(sexuality)表现,但是它受制于一种普世性法则。因此,当下病例中的性根本就不是问题,因为它一直受制于一个更高的转换过程,被抑制于其间;如果没有被压抑,那仅仅是因为没有对象。
X小姐后来告诉我,她觉得画4最为困难,似乎在表示整个过程的一个转折点。在我看来,她在这一点上不可能犯错误,因为清楚地感觉到如此珍爱、如此重要的自我被无情地抛到一边,这绝非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这般“放逐”各种形式的更为高级的精神发展,无论我们称它为冥思、沉思、瑜伽还是精神练习,都绝非徒然。但是,一如这个例子所显现出来的,放弃自我并非是一种意志行为,并非是武断地制造的结果;它是一个大事,一个寻常事,其内在的强制性逻辑唯有通过有意识的自我欺骗才能得到掩饰。
在这个例子中,在这个时刻,“放逐”的能力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因为一切都过去了,可能会出现被放弃的自我必须恢复功能的时刻。放逐赋予了无意识它一直在等待的机会。但是因为它是由对立物组成—昼与夜、明与暗、正面与负面,既善良又邪恶,因此是矛盾的,所以必然会出现这样的时刻,即这时的个体,比如具有代表性的约伯(Job),必定为了避免灾难性的失衡而死死坚守—这是波浪重新卷起的时候。死死坚守的实现惟有通过意识意志,即自我。那是自我的伟大而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是,正如我们在此间所看到的,它完全是相对的。通过整合无意识取得的收获也是相对的。我们给自己加上一明一暗;更多的光明意味着更多的黑夜。[87]然而,意识对更广阔视野的要求无法被阻止;如果它们不把人格粉碎,它们就必定需要扩展人格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