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病例Y(梦)

2.病例Y(梦)

(1)“我在一座大山上漫步;道路偏僻、荒凉、难行。一位妇女从天而降,伴随我、帮助我。她越发明亮,有着浅色的头发、闪光的双眼。她时不时地消失。独自继续前行一段时间以后,我发现我把拐杖落了什么地方,必须折回去寻找。为此,我必须经过一个可怕的怪物,一头大狗熊。我第一次走这条路的时候,我必须经过那头熊,但是那一次那个下凡的妇女保护了我。正当我就要经过那野兽、它就要向我袭来的时候,她再次站在了身旁;看到她的表情,那熊就静静地躺下了,让我们经过。然后那个下凡的妇女就消失了。”

在这里,我们有一位宛若母亲的女神在起保护作用,她与熊有关,类似于罗马人的守护女神(Diana)或者高卢罗马人的生育女神(Gallo-Roman Dea Artio)。下凡的妇女是“超级人格”的积极面向,而熊则是其消极面向;“超级人格”把有意识的人向上延伸进天穹、向下延伸到动物王国。

(2)“我们穿过一道门,走进一间塔一样的房间,在那里我们爬了长长的一段楼梯。在最上面的楼梯之一上,我看到了一句题字:‘请当心’(Vis ut sis)。”楼梯一直通到位于林木茂盛的山脉之巅的一座庙宇;没有其他的路通往那里。它是乌尔塞娜(Ursanna)的神殿,集女熊神与圣母玛利亚于一身。庙宇是用红色的石头建成的。流血的牺牲被供奉在那里。动物站立在圣坛四周。为了进入庙宇内部,人们必须被变成动物—森林之兽。庙宇呈十字形状,两边相等,中间有一个圆形的空间,没有房顶,所以人们可以直接抬头看到天空与大熊星座。在开阔处中央的圣坛上放着月相钵(moon-bowl),从中不断地升起烟幕或者蒸汽。也有一个大女神像,但是它不能被清楚地看见。祷告者被变成了动物,我也在其之列;他们必须用自己的脚去触碰女神的脚,于是女神像就给他们一个标记或者一个像“请当心”一样的神谕。

在这个梦中,女熊神一清二楚地显影了出来,虽然她的塑像“不能被清楚地看见”。与自性、超规则的人格的关系不仅通过神谕“请当心”,而且通过庙宇的四位一体、圆形中央内部,得到了显示。自古以来,与星星的关系始终都是象征永恒。灵魂来“自星星”,回归天穹。乌尔塞娜与月亮的关系通过“月相钵”得到了表示。

月亮女神也出现在儿童的梦中。一个成长于特别困难的心理环境之中的姑娘,在其7~10岁期间经常做一个梦:“月亮女神(moon-lady)经常在下面栈桥的水边等我,接我去她的岛上。”遗憾的是,她从未记住那里发生了什么,但它非常美,以致她经常祈祷她可以继续这个梦。很显然,虽然做梦人不同,但是岛的主题同样也出现在了前一个梦之中,作为无法接近的山巅。

30年之后,梦见月亮女神的人产生了一个令人激动的幻想:

“我在爬一座陡峭的险山,山顶上有一座带穹顶的城堡。我走了进去,爬上左边的弯弯曲曲的楼梯。进入到穹顶里面时,我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位戴有牛角头饰的妇女。我立即认出了她,那个出现在我童年时代梦中的月亮女神。我按她的要求向右看,看见了一个灿烂明亮的太阳,照耀在深谷的对面。峡谷上有一座狭窄、透明的桥,我走了上去,很清楚我绝对不能向下看这一事实。一种不可思议的恐惧支配了我,我犹豫了。虽然诡计似乎就在空中,但我最终还是走了过去,站在了太阳面前。太阳说:‘如果你能够靠近我九次而不被烧焦,你就会万事大吉。’但是我变得越来越害怕,最终我向下看了,我看到了一根黑色的触须,就像章鱼的触须,正从太阳下面朝我摸索而来。我在惊吓中往回走,结果掉进了深渊。但是,我没有被摔成粉身碎骨,而是躺在了大地母神的怀中。当我试图看她脸的时候,她化为了泥土,结果我发现自己是躺在地上。”

这个幻想的起点如何与梦一致,这是值得注意的。天上的月亮女神与地下的大地女神明显不同。前者怂恿做梦人进行她与太阳的有些危险的冒险,后者保护性地用双臂接住她。作为处于危险之中的人,梦者似乎因此处于柯尔的角色。

现在让我们回到梦的系列:

(3)Y在一个梦中看到了斯堪的纳维亚画家赫尔曼·克里斯蒂安·伦德(Hermann Christian Lund)的两幅画。

1)“第一幅画画的是一间斯堪的纳维亚农舍。穿着鲜艳服装的农家女正臂挽臂(即成一排)地四处散步。中间的那位不仅比其他人个头要小,而且驼背,不断地转过头来。加上她那奇怪的一瞥,这让她看起来有些像巫婆。”

2)“第二幅画画的是一条龙,它的脖子伸在了整个图画之上,尤其是一个姑娘的身上;该姑娘完全处于龙的控制之下,不能动弹,因为她一动,可以随意变大缩小其身体的龙也会动。姑娘想逃脱时,它仅仅需要把脖子向她一伸,就可以再次抓到她。非常奇怪的是,那个姑娘没有脸,至少我没有看见。”

画家是梦的发明。阿尼姆斯经常作为画家出现,或者有某种投射器械,或者是一个电影放映员或者美术馆的主人。所有这一切意指在意识与无意识之间发挥中介作用的阿尼姆斯:无意识含有阿尼姆斯通过患者自己的生活与行为传递的图景,即被无意识变得显在的图景,要么是作为幻想,要么是无意识地。阿尼姆斯—投射引发出幻想中对“英雄”或者“魔鬼”的爱恨关系。最受欢迎的受害者是男高音、艺术家、电影明星、运动冠军,等等。在第一幅画中,少女代表魔鬼,背上有着一个驼背,“肩上”有着邪恶的眼神。(因此原始人经常在颈背上戴着防止邪恶之眼的护身符,因为脆弱的地方是在人们看不见的后面。)

在第二幅画中,“少女”被描绘成了怪物的无辜受害者。正如以前那样,存在着下凡的妇女与熊之间的身份关系,因此在此间是少女与龙之间的身份关系—这在现实生活中,往往不止为一个糟糕的笑话。在此间它代表意识人格的扩展,一方面通过受害者的无能为力,另一方面通过驼背上的邪恶之眼及龙的威力的危险。

(4)(部分梦、部分视觉想象)“一位魔术师在向一位印度王子展示他的戏法。他从一块布下面变出来了一位漂亮的少女。她是一个舞女,有改变自己身段的能力,或者至少让她的观众为她无懈可击的幻影着迷。舞蹈过程中,她随音乐变成了一群蜜蜂。然后她变成了一只豹子,然后变成了一个水柱,然后变成了一只章鱼,缠绕在一位年轻采珠人的周围。她偶尔又在激动人心的时刻变回人形。她显现为一头母驴,托着两筐美美的水果。然后她变为了一只多彩的孔雀。王子兴高采烈得几近发狂,把她叫到身前。但她继续跳舞,现在是全身赤裸,甚至剥掉了身上的皮,最后倒了下去—一具裸体的骨架。它被埋了起来,但是深夜时分,从坟墓里长了出来一株百合花,从花萼中升起了一位洁白的女士,慢慢飘上了天。”

这一图景描述的是魔术师(幻想中的艺术作品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天才)的连续转变,直到她变成一个神圣的人。这个幻想并非是作为一种比喻而被发明的;它一半是梦,一半是自发的想象。

(5)“我在一座用灰色沙石建成的教堂里。教堂后殿的空间相当高。圣龛旁,一位身着红色衣服的姑娘挂在了窗户的石头十字架上。(自杀吗?)”

与前面的例子完全一样,童子或者绵羊的牺牲起了作用,在此间是少女挂在“十字架”上的牺牲。舞女的死也应在这个意义上被理解,因为这些少女总是被注定要死的,其原因是她们的女性心理的排他性支配阻碍了个体化过程,换言之,人格的成熟。“少女”相当于男人的阿尼玛,并利用它来实现自己的天赋目的;其间,幻想起着可以想见的最大作用。但是,只要一个妇女满足于做“男人中的女人”(femmeàhomme),她便没有了女性个性。她是空的,只会闪光—一个受欢迎的男性投射容器。然而,作为一种人格的妇女则是一种极为不同的东西:幻想在此间不再起作用。因此,在通常作为生命另一半的痛苦事实的人格问题出现的时候,幼稚的自性形式也就消失了。

现在为我所留下的一切便是描述作为男人中的可察觉部分—阿尼玛—的柯尔。因为只要一个男人并非天生是同性恋,他的整体性就只可能是男性人格,阿尼玛的女性形象不能被归入超级人格一类,而是要求一个不同的评价及位置。在无意识活动的产物中,阿尼玛同时显现为少女与母亲,这就是人格主义的解释总是把她简约为生身母亲或者某个其他女性的缘故。形象的真实意义自然地丧失于过程之中,这也显然是所有简约性解释的情况,而无论是在无意识心理学领域还是在神话学领域。人们已然在神话领域为阐释太阳、月亮、星系或者气象意义上的神明与英雄进行过的无数尝试,并未对理解它们提供任何价值;相反,它们无一例外地把我们引上了歧途。因此,当我们在梦中或者其他自发产物中遇到一个未知女性形象时,如果她的意义摇摆于女神与娼妓的两极之间,明智之举是让她保持独立性、不把她武断地简约为某种已知之物。如果无意识显示她为一个“未知”,我们就不应基于某种得出“理性”阐释的观点,将这一属性从主要力量中挤出。与“超级人格”一样,阿尼玛是双极的,因此可以在这个时候显现为是积极的,而在下一个时刻则显现为是消极的;时而年轻,时而年老;时而是母亲,时而是少女;时而是善良的仙女,时而是巫婆;时而是圣人,时而是娼妓。除此矛盾心理之外,阿尼玛也与“神秘仪式”、与一般的黑暗世界有着“崇拜”联系,因此,她常常带有宗教色彩。无论在何时,只要她带着某种程度的透明度出现,她就总是与时间有着某种特殊关系:她通常几近不朽,因为她是外在于时间的。已经尝试探究这一形象的作者未曾忘记过强调阿尼玛在这个面向上的独特性。我想到的是这些经典描述,包括瑞德·哈格德的《她》及《她的归来》、彼埃尔·博努瓦(Pierre Benoît)的《大西岛》,尤其是年轻的美国作家威廉·M.斯隆(William M.Sloane)的小说《行走在夜晚》(To Walk the Night)。在所有这些叙述之中,阿尼玛都一如我们所知,处于时间之外,因此非常古老或者是属于不同事物秩序的一种存在。

因为我们不再能够通过我们所信仰的宗教形象表达无意识的原型,或者只能部分地表达,所以它们重新跌回到无意识之中,并因此被无意识地投射到某些或多或少地适合的人身上。对少男而言,清晰可辨的阿尼玛形式显现在其母亲身上,这就赋予了她权力与优越的光辉,或者甚至更具魅力的魔鬼光环。但是,因为阿尼玛的矛盾心理,投射可能完全是消极的。女人在男人中所引发的大部分恐惧都是源自阿尼玛意象的投射。处于发育阶段初期的男孩通常都有母亲阿尼玛;成年男人的阿尼玛是年轻妇女的形象。老年男人则在少女,或者甚至在儿童身上寻求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