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结 论
我很清楚,对儿童原型进行没有详尽文献支撑的心理学评论,必然只能是纯粹的简单描述。但是因为这对心理学家而言,是一块处女地,所以我的主要努力一直是标识出由原型所提出的问题的可能边界,描述它至少在目前的不同面向。清晰的区隔与严格的陈述在这个领域是不可能的,这是因为流动的解释属于所有原型的本质。它们至多只能得到大致的描述。它们的活生生的意义更多地源自它们作为一个整体的表现,而不是某个单独的陈述。更为剧烈地聚焦它们的每一次尝试,都会立即遭遇到正在失去光亮的不可触摸的意义之核的处罚。没有原型可以被简约为一个简单公式。它是一个容器,我们既不能腾空,也无法填满。它仅仅有一种潜在的存在;当它在物质中成形时,它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它。它历经岁月而存在,要求不断被重新解释。虽然原型是无意识的不朽元素,但是它们会不断地改头换面。
从心理的活生生的组织中剥离出一种原型,这几乎是一件毫无希望的工作;但是尽管它们相互交织,它们的确形成了可以凭直觉理解的意义单位。作为精神生活的诸多表达之一,心理学靠观念发挥作用;反过来,观念来自原型结构,因此产生出一种在一定程度上更加抽象的神话。因此,心理学把古老的神话语言转换为现代的基本神话主题—当然,这还尚未被人认识到—现代的基本神话主题构成了神话“科学”的一个元素。这一看似毫无希望的工作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生命的神话,使有相似性情的人心满意足,事实上大受荫庇,前提是这些人已然通过神经分裂切断了与自己的心理源头的联系。
作为一个经验问题,我们在自发的、在由治疗引发的个体化过程中见到了儿童原型。“儿童”的第一个表现通常是一个全然的无意识现象。在这里,患者把自己等同于自己的幼稚病。然后,在治疗的影响之下,我们或多或少地获得了与“儿童”的日渐分离与对“儿童”的日渐客体化,换言之,认同瓦解,随之出现幻想的加强(有时候是由技术引发的),结果是古代的或者神话的特征日渐明显。进一步的变化一如既往地在英雄神话中发生。“壮举”的主题通常缺失,但是在另一方面,种种神话的危险却起着越来越大的作用。在这个阶段,通常会有另一认同,这一次是与英雄;因多种原因,英雄的角色深具吸引力。对心理平衡而言,这一认同经常都是坚决而危险的。如果它可以被瓦解,如果意识可以按照人的比例被简约,英雄形象便可被渐渐变异进入自性的象征之中。
然而,在实际现实中,患者仅仅了解这些发展当然不够;重要的是他对各种变化的经验。第一阶段的个人幼稚病用极为夸张的态势,呈现出一个“被遗弃的”或者“被误解的”以及受到不公正对待的儿童的图景。英雄的出现(第二次认同)以类似的夸张登场:巨大的抱负发展成一个信念—人是某种特别之物,否则正在被实现的抱负的不可能只能证明自己低人一等,这正是英勇的受难者所赞成的(一种否定的夸张)。尽管它们相互冲突,两种形式是一样的,因为有意识的妄想自大狂受到了无意识的补偿性自卑的平衡,而有意识的自卑受到了无意识妄想自大狂的平衡(人们不可能有其一无其二)。一旦第二次认同的暗礁得以被成功绕过,意识过程就会彻彻底底地与无意识相分离,后者就会得到客观的考察。这就促成了与无意识和解的可能性,并因此促成知识与行为的意识与无意识因素的融合可能。它然后又导致人格中心从自我移至自性。[41]
在这一心理学框架内,遗弃、无敌、雌雄同体、始与终等主题获得了它们作为显著的经验与理解范畴的地位。
【注释】
[1]凯雷尼著,《原始时代的原始儿童》(The Primordial Child in Primordial Times)。
[2]《历史上的人类》(Der Mensch in der Geschichte,1860年)。
[3]《心灵》(Psyche,1846年)。
[4]一个足以说明问题的例子,见“集体无意识的概念”,本书第105段及其以后段。
[5]在其《梦的解析》一书中(第261页),弗洛伊德把幼儿心理的某些面向与俄狄浦斯传说进行了对比,指出其“普遍正确性”应当基于相同的幼儿前提予以解释。于是我的学生对神话材料进行了认真处理{A.梅德尔(A.Maeder)著有“论梦的解析”(Essai d’-interprétation de quelques rêves,1907年)和“传说、童话、风俗习惯和梦幻中的象征意义”[Die Symbolik in den Legenden,Märchen, Gebräuchen, und Träumen,1908年];F.里克林[F.Riklin]著有“论监狱心理学”[über Gefängnispsychosen,1907年]和《童话故事中的欲愿满足和符号象征》[Wishfulfilment and Symbolism in Fairy Tales,初版于1908年]),K.亚伯拉罕(K.Abraham)著有《梦与神话》(Dreams and Myths,初版于1909年)。他们之后是维也纳学派的奥托·兰克(Otto Rank),他著有《英雄诞生的神话》(The Myth of the Birth of Hero,初版于1922年)。在《无意识心理学》(Psychology of the Unconscious,初版于1911年,修订充实后题为《转化的象征》}中,我在一定程度上对心理及神话类同物进行了更为全面的考察。同时参见我在本卷中的论文“关于原型,特别涉及阿尼玛概念”。
[6]这一事实是众所周知的;有关的人种学文献太过丰富庞杂,无法在此间列举。
[7]参见《心理与尘世》(Mind and the Earth,1928年,第113页及其以后页)。
[8]某些自发的异象、目的论自动作用(automatismes téléologiques)(弗卢努瓦)的情况,以及“积极想象”方法中的过程除外,这些我都已然做过描述。[比如在“个体化过程的个案研究”。——英编者]
[9]有关材料可以见诸我于1936—1939年在苏黎世联邦工学院(The Federal Polytechnic Institute,ETH)研讨会上所作的报告(未发表),以及麦克·福特汉姆(Michael Fordham)的著作《孩提时代的生活》(The Life of the Childhood)。
[10]贝塞洛特著,《古希腊炼金术士大全》,第3卷第25章。
[11]阿格里科拉(Agricola)著,《地下灵魂》(De animantibus subterraneis,1549年);基歇尔(Kircher)著,《地下世界》(Mundus subterrnaeus,1687年),第8章第4页。
[12]米留斯(Mylius)著,《哲学的沿革》(Philosophia reformata,1622年)。
[13]参见《炼金术》(1572年)第1卷第161页:“Allegoria super librum Turbae”。
[14]斯帕默尔(Spamer)编,《十四与十五世纪的德国神话》(Texte aus der deutschen Mystik des 14.und 15.Jahrhunderts),第143页、第150页。
[15]英格拉姆(Ingram)著,《英国的鬼宅及家庭传统》(The Haunted Homes and Family Traditions of Great Britain),第43页及其以后页。
[16]一位老炼金术权威,有多个不同的名字,比如莫利尼斯(Morienes)、莫利努斯(Morienus)、马里安纳斯(曼纳特著,“炼金术的形成” [De compositione alchemiae],载于《炼金术文集》[Bibiotheca chemical curiosa],第1卷第509页及其以后页)。基于《浮士德》第二部分中的显而易见的炼金术特征,这样的一种联系并不足为奇。
[17]舒雷伯著,《我的神经病实录》。
[18]要了解全面论述,请参见下文:“意识、无意识及个体化”。下文中的特殊现象,也可参见《心理学与炼金术》第二部分。
[19]参见“自我与无意识的关系”第二部分第三章。[另参见“超验功能”。—英编者]
[20]《转化的象征》,索引。
[21]指出这一点可能并非多余:世俗偏见总是倾向于把儿童主题等同于具体经验的“儿童”,好像现实的儿童是儿童主题的原因与先在条件一样。然而,在心理学现实中,经验概念的“儿童”仅仅是一种手段(而且并非是唯一的手段),借以表达无法更加准确地表述的一种心理事实。因此,同理,神话的儿童观念绝非是经验儿童的翻版,而是一种可以清楚辨识的象征:它是一个奇才、一个圣童,孕育、出生、成长于极特殊的环境之中,并非——这是关键——是凡间儿童。它的行为与其天性及身体构造一样,要么是令人惊叹,要么是令人厌恶至极。正是因为这些高度非经验性的特征,言说“儿童主题”是必需的。而且,神话的“儿童”有着多种不同形式:神、巨人、大拇指汤姆、动物等,这就道出了起因可以是任何东西,但绝不可能是理性的或者具体的人。这对“父亲”及“母亲”原型同样如此;从神话的角度讲,“父亲”与“母亲”原型同样是非理性象征。
[22]《心理类型》(1923年版,第590页),《关于分析心理学的两篇论文》(Two Essays on Analytical Psychology),索引。
[23]《心理类型》(1923年版),第234页及其以后页。
[24]《心理学与炼金术》,第215页及其以后页;以及“心理学与宗教”(Psychology and Religion),第64页及其以后页。
[25]《关于分析心理学的两篇论文》,第399段及其以后段。[同时参见《移涌》(本卷下册),第4章。——英编者]
[26]《心理学与炼金术》,第328段及其以后段。
[27]高级一些的脊椎动物主要象征情感。
[28]对蛇的这种阐释最早见诸于希波吕托斯(Hippolytus)著,《诘问》(Elenchos),第4卷第49-51页(理雅各[Legge] 译,第117页。同时参见莱塞冈[Leisegang]著,《灵知》[Die Gnosis],第146页。
[29]《心理类型》(1923年版),第242页。
[30]甚至基督的本质是火(“接近我的人便是接近火”——奥利金[Origen,又译俄利根],《耶利米书释义》[In Jeremiam Homiliae],第20卷第3章);圣灵也同样如此。
[31]有关材料收在了《心理学与炼金术》第2及第3部分。要了解作为仆人的墨丘利(Mercurius),请参见埃瑞纽斯·费拉勒德斯(Eirenaeus Philalethes)著,《被复活的黎普列:对黎普列爵士的炼金术——诗学著作的说明》(Ripley Reviv’d:or.An Exposition upon Sir Ripley’s Hermetico-Poetical Works,1678年)。
[32]克普根(Koepgen,又译克普兴)著,《基督教的知识》(Die Gnosis des Christentums),第315页及其以后页。
[33]要了解作为催化剂与媒介的青金石,请参阅《炼金术论丛》,载于曼纳特著,《炼金术文集》,第1卷第408页,以及《炼金术》(Artis auriferae,1572年),第641页。
[34]《心理类型》,“灵魂”的定义,以及《自我与无意识的关系》,第186页及其以后页。
[35]《何西阿书》(Hosea),第1章第2节及其以后节。
[36]参见芬特(Fendt)著,《诺斯替教之仪式》(Gnostische Mysterien)。
[37]詹姆斯著,《新约旁经》,第11页。
[38]《上帝的流离光影》(The Flowing Light of the Godhead)。
[39]萨洛蒙(Salomon)著,《欧匹齐尼乌斯·德·卡尼斯特里斯》(Opicinus de Canistris)。
[40]参见对阿斯特里乌斯主教(Bishop Asterius)的责难(福卡特[Foucart]著,《埃莱夫西斯之谜》[Mystères d’Eleusis],第477页及其以后页)。根据希波吕托斯的叙述,祭司长实际上是通过吃毒胡萝卜精让自己变得性无能的,与牧师在祭奠大女神(Mother Goddess)时的自宫作用相似。
[41]对这些发展的一个更为详尽的描述,可以在“自我与无意识的关系”中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