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辨章学术,考镜源流
余嘉锡一方面继承并欣赏章学诚所总结出的“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但在具体内涵上则与章学诚存在着一些区别。
1.《校雠通义》“虽号宗刘,其实只能论班”。
章学诚《校雠通义》序开宗明义言:“校雠之义,盖自刘向父子部次条别,将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非深明于道术精微、群言得失之故者,不足与此。”[107]章学诚《校雠通义》首篇便为《原道》,其中探寻图书著录之义例,认为三代以下,只有刘向、刘歆父子深得其义,因此他著《校雠通义》,本意是要申明刘向、刘歆父子校雠义例,以“宗刘”的方式来探讨目录学之“道”。但至章学诚的时代,《七略》与《别录》早已经亡佚,而身于章学诚之后的马国翰、洪颐煊、姚振宗等人的相关辑佚本尚未出现于世,尽管刘向校书之时的叙录(即《别录》),尚还有数篇存世,但章学诚不擅于考据,因此,他虽欲阐明刘氏父子校雠义例,但实际上却只能根据班固的《汉书·艺文志》来立论,如《校雠通义·互著篇》说:“刘歆《七略》亡矣,其义例之可见者,班固《艺文志》注而已。”[108]又在《补校汉艺文志篇》中说:“《汉志》最重学术源流,似有得于太史叙传,及庄周《天下篇》、荀卿《非十二子》之意。此叙述著录,所以有关于明道之要,而非后世仅计部目者之所及也。”[109] 《校雠通义》共分三卷,除第一卷总论目录学理论与方法之外,第二、第三卷都是在讨论《汉书·艺文志》之得失。对于章学诚这种依据《汉书·艺文志》立论却声称“宗刘”的做法,余嘉锡批评道:“章氏仅知其(刘向)校雠中秘,有所谓中书、外书、太常书、太史书、臣向书、臣某书,(《校雠条理篇》七之二)而于录(《别录》)中立言,所以论其指归辨其讹谬者,不置一言,故其书虽号宗刘(章氏书第二篇名《宗刘》),其实只能论班。”[110]
2.章学诚“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意不在解题之有无。
章学诚推重《汉书·艺文志》各部目之后条辨流别之语,并以此语来论刘氏父子,如他在《校雠通义·原道》篇便说:“刘歆《七略》,班固删其《辑略》而存其六。颜师古曰:‘《辑略》谓诸书之总要。’盖刘氏讨论群书之旨也。此最为明道之要,惜乎其文不传。今可见者,唯总计部目之后,条辨流别数语耳。即此数语窥之,刘歆盖深明乎古人官师合一之道,而有以知乎私门初无著述之故也……由刘氏之旨以博求古今之载籍,则著录部次,辨章流别,将以折衷六艺,宣明大道,不徒为甲乙纪数之需,亦已明矣。”[111]由此可见,章学诚“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思想所借以立论的,正是班固《汉书·艺文志》“部目之后,条辨流别数语”。如余嘉锡所说:“(章学诚)所最推重者,《汉志》总计部目之后条辨流别之语也。其所谓辨章学术、考镜源流者,亦即指此类之序言之,其意初不在解题之有无。”[112]刘向卒后,刘歆在其父基础之上部次群书,指陈各家源流,“总为一篇,谓之《辑略》。以当发凡起例”[113]。班固修《艺文志》时,删除《七略》中原有的解题,只保留《辑略》中的论述,并将《辑略》各文分别载于六略各个部类之后,成为《汉书·艺文志》各略、类的大小序。余嘉锡认为,章学诚“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认识,主要来源于对班固《汉志》中小序的理解,章学诚依据“大小序”立论,而相对忽略了“篇目”与“叙录(解题)”的功用。
相比于班固的《汉书·艺文志》,余嘉锡以刘向的《别录》,“于学术源流功用为更大也”[114]。刘向《别录》兼有篇目与叙录,余嘉锡认为“篇目”“叙录”与“小序”,“三者亦相为出入,要之皆辨章学术也。三者不备,则其功用不全”[115]。因此,章学诚虽然也推崇《别录》《七略》,但实际上章学诚却依据只有大小序的《汉书·艺文志》来阐述“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思想,而余嘉锡则在《目录学发微》卷二“目录书体制”中,上溯刘氏父子之遗书,分别从“篇目”“叙录”“小序”“版本序跋”四个方面来阐述“辨章学术”的内涵。
3.余嘉锡:“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为“天下之公言”。
对于章学诚在目录学思想上的创见,余嘉锡也给予赞扬,称“其人好为深谌之思,往往发为创论,暗与古合”[116]。如章学诚所总结的“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目录学思想,余嘉锡认为“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者不能道”。但以《隋书·经籍志》以及毋煚《古今书录序》所言来看,则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论调实际上并非是章学诚的个人创见,而是中国传统目录学自刘向父子以来的传统,是“天下之公言”[117]。
综合以上,总结余嘉锡在此问题上与章学诚认识之不同,总结为以下三点:
第一,“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是中国目录学的传统,并非章学诚个人创见。
第二,章学诚名为“宗刘”,其实只能“论班”。
第三,章氏“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思想主要依据“大小序”立论,而相对忽略了“篇目”与“叙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