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校雠”与“目录”之别
刘向《别录》解释“校雠”云:“雠校,一人读书,校其上下,得谬误,为校;一人持本,一人读书,若怨家相对,故曰雠也。”[118]可见“校雠”的原意即指文字校勘。郑樵作《通志》时,有感于“学术之苟且,由源流之不分;书籍之散亡,由编次之无纪”[119],便专设《校雠略》,致使“校雠”的含义与“校勘”产生了区别。章学诚《校雠通义》认为:“校雠之义,盖自刘向父子部次条别,将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非深明于道术精微、群言得失之故者,不足与此。”[120]于《章氏遗书·信摭》中又说:“校雠之学,自刘氏父子渊源流别,最为推见古人大体;而校订字句,则其小焉者也。绝学不传,千载而后,郑樵始有窥见,特著校雠之略,而未尽其奥,人亦无由知之。世之论校雠者,惟争辩于行墨字句之间,不复知有渊源流别矣。”[121]至此,校雠学则有广义与狭义之分,狭义者专指校勘,广义者如郑、章所言。章学诚执广义的校雠观念,反对于校雠学之外,别有目录之学,认为目录工作是包含于校雠之内的,不承认目录学具有独立的学术地位,校雠之义便在于“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并在《信摭》中鄙夷目录学为“贫儿卖弄家私,不值一笑”。从郑樵到章学诚,都是在一个广义的校雠学概念之内来讨论目录学的理论与方法,而将“徒为甲乙纪数之需”者视为不入流的“目录学”。郑樵、章学诚对校雠学的认识,诚如蒋伯潜所说:“郑章二氏所论者为广义的校雠学,不但当包括目录学,而且认为当侧重目录学。并否认校雠学之外别有目录学存在。”[122]朱一新继承了章学诚的这种看法,其《无邪堂答问》卷二言:“刘中垒父子成《七略》一书,为后世校雠之祖。班志掇其精要,以著于篇后。惟郑渔仲、章实斋能窥斯旨,商榷学术,洞彻源流,不惟九流诸子各有精义,即词赋方技亦复小道可观。目录校雠之学所以可贵,非专以审订文字异同为校雠也……世徒以审订文字为校雠,而校雠之途隘;以甲乙簿为目录,而目录之学转为无用。多识书名,辨别版本,一书估优为之,何待学者乎?”[123]
章学诚以校雠学涵括目录学,遭到了许多学者的批评。如王叔岷《校雠学》第一章《释名》说:“是校(校雠)为一事,录(目录)为一事,章氏仅留意到刘向所谓录而忽略刘向所谓之校。校雠之学,有助于目录之学;‘校订字句’,有助于讨论学术之‘渊源流别’。舍校雠而言目录,其弊将流于华而不实。以校雠为目录,其失在疏于名义。”[124]余嘉锡引《风俗通》释校雠之义说:“据《风俗通》引刘向《别录》,释校雠之义,言校其上下得谬误为校,则校雠正是审订文字,渔仲、实斋著书论目录之学,而目为校雠,命名已误,朱氏之说非也。特目录不专是校雠版本耳。”[125]余嘉锡又说:“且校雠文字,辨别板本,虽为目录之所有事,今皆别自专门名家,欲治其学,当著专篇。”[126]余嘉锡批评以校雠包含目录的观点,认为章学诚混淆了校雠学与目录学的含义,校雠、版本与目录三者虽为一家之学,关系密不可分,但各有清晰的职责范畴,不能混淆,校雠的本义只是“校其上下得谬误为校,则校雠正是审订文字”[127],章学诚以校雠之名涵盖目录之学,是不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