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目》之失,贻误后学
《四库全书总目》于乾隆六十年(1795)由武英殿刊出后,分发南北七阁收贮使用,并在社会上广泛传播。作为18世纪以前中国古代学术文化的大型总结性著作,《四库全书总目》成为指引后来学者治学的重要门径。“汉、唐目录书尽亡,《提要》之作,前所未有,足为读书之门径,学者舍此,莫由问津。”[71] “嘉、道以后,通儒辈出,莫不资其津逮,奉作指南,功既巨矣,用亦弘矣。”[72]张之洞也曾言:“今为诸生指一良师,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读一过,即略知学问门径矣。”余嘉锡也是自少年时就熟读《四库全书总目》等目录学书籍,为治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由于《总目》拥有巨大学术价值和影响力,以致“近人为目录书者,惟《提要》之是从”[73]。但《总目》中也存在诸多谬误和缺陷,对后来学者治学产生了误导。在此依《四库提要辨证》,仅举两例说明。
例一:《韩诗外传》提要云:“李善注《文选》,引其孔子升泰山,观易姓而王者七十余家事,及汉皋二女事,今本皆无之,疑并有脱简。至《艺文类聚》引雪花六出之类,多涉训诂,则疑为《内传》之文,传写偶误。董斯张尽以为《外传》所佚,又似不然矣。”[74]余嘉锡案:
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四引《韩诗外传》云:“凡草木花多五出,雪花独六出,雪花曰霙,雪云曰同云,同谓云阴与天同为一色也。故《诗》云‘上天同云,雨雪雰雰’。”较《艺文类聚》所引多数句。观其篇末引《诗》,仍是《外传》之体,知其实《外传》佚文,非《内传》也。马国翰辑《御览》所引雪花六出之说于《内传》,入之“先集惟霰”句下,凿空无稽,不顾其安,盖为《提要》之说所误也。[75]
例二:《吕氏春秋》提要云:“其十二纪即《礼记》之《月令》,顾以十二月割为十二篇,每篇之后,各间他文四篇。惟夏令多言乐,秋令多言兵,似乎有义,其余则绝不可晓,先儒无说,莫之详矣。”[76]余嘉锡案:
夫维上法大圜,下法大矩,上揆之天,下验之地,中审之人,故十二月纪以第一篇言天地之道,而以四篇言人事,以春为喜气而言生,夏为乐气而言养,秋为怒气而言杀,冬为哀气而言死,所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也。……自《提要》谓其绝不可晓,于是近人叶德辉《郋园读书志》遂为之说曰:“古书以帛为卷,分十二纪,纪有余幅,故以他文匀钞于后,实绝无深义。”不读其书而妄为之说,可谓随声附和者矣。[77]
对于《四库全书总目》中的谬误和失当,清代学者已经有所认识,但因为这是皇朝钦定之书,无人敢于公开提出异议。“乾、嘉诸儒于《四库总目》不敢置一词,间有不满,微文讥刺而已。”[78] “一二通儒心知其谬,而未肯尽言,世人莫能深考,论学著书,无不引以为据,《提要》所是者是之,非者非之,并为一谈,牢不可破,鲜有能自出意见者。”[79]即使有匡谬者,也是隐于背后,“或写在藏书志里,或写在读书记里,也有写在笔记、日记、文集里面”。这些论述“对具体的问题提出正面的意见,虽不标明与《四库提要》较量短长,事实上是对《提要》做了不少匡谬、补缺的工作。……可惜这些资料分散在群书中,一一检读,固然非常费力;若要临时查核《提要》中某一书的论述是否正确,或有无不同的说法,那就更为困难了”。[80]民国以后,方在《四库全书总目》纠谬方面出现了两部重要著作,一部是胡玉缙《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另一部就是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