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关于“别裁”
别裁法是章学诚目录学理论的一个重要创获。何谓“别裁”,章学诚举例并总结道:“《管子》道家之言也,刘歆裁其《弟子职》篇入小学;七十子所记百三十一篇,礼经所部也,刘歆裁其《三朝记》篇入论语。盖古人著书,有采取成说,袭用故事者,(如《弟子职》必非管子自撰,《月令》必非吕不韦自撰,皆所谓采取成说也。)其所采之书,别有本旨,或历时已久,不知所出;又或所著之篇,于全书之内自为一类者,并得裁其篇章,补苴部次,别出门类,以辨著述源流。至其全书,篇次具存,无所更易,隶于本类,亦自两不相妨。盖权于宾主重轻之间,知其无庸互见者,而始有裁篇别出之法耳。《夏小正》在《戴记》之先,而《大戴记》收之,则时令而入于礼矣;《小尔雅》在《孔丛子》之外,而《孔丛子》合之,则小学而入于子矣。然《隋书》未尝不别出《小尔雅》以附论语,《文献通考》未尝不别出《夏小正》以入时令,而《孔丛子》《大戴记》之书,又未尝不兼收而并录也。然此特后人之幸而偶中,或《尔雅》《小正》之篇有别出行世之本,故亦从而别载之尔,非真有见于学问流别而为之裁制也。不然,何以本篇之下不标子注,申明篇第之所自也哉!”[128]
章学诚于《焦竑误校汉志》篇中又说:“裁篇别出之法,《汉志》仅存见于此篇(《弟子职》)及《孔子三朝》篇之出《礼记》而已。”[129]章学诚认为刘歆从《管子》中裁出《弟子职》,从《大戴礼》中裁出《三朝记》,章氏依照此两例而归纳出运用别裁法的两种情况,一种是“采取成说,袭用故事者”,另一种是“所著之篇,于全书之内自为一类者”。同时,章学诚又说,虽然《夏小正》被收入《大戴记》,《小尔雅》被收入《孔丛子》,然而《隋书·经籍志》别出《小尔雅》以及《文献通考·经籍考》别出《夏小正》,却不能认为是使用了别裁法,这只是“后人之幸而偶中,或《尔雅》《小正》之篇有别出行世之本”,不能称作别裁。章学诚以《夏小正》及《小尔雅》为《大戴记》和《孔丛子》的别出行世本,因此《隋书·经籍志》与《文献通考》的著录称不上别裁,这种认识是正确的。但与上文相较来看,章学诚却以《七略》中著录《弟子职》与《三朝记》为使用了别裁法。关键之处在于,章学诚以《三朝记》与《弟子职》是刘歆从《大戴礼》和《管子》中所裁出的,而以《夏小正》及《小尔雅》属于别出行世之本。但实际上,《三朝记》《弟子职》的性质与《夏小正》《小尔雅》一样,都是当时的单行之本,而并非如章学诚所言是刘歆有意的“裁篇”。如果章学诚以《隋书·经籍志》别《小尔雅》入论语、《文献通考·经籍考》别《夏小正》入时令为“幸而偶中”,则刘歆别《弟子职》入小学、别《三朝记》入论语又何尝不是“幸而偶中”呢?因此,章学诚举《弟子职》与《三朝记》为例论证刘歆著录之时已经使用了别裁法,是完全靠不住的。
对章学诚的说法,余嘉锡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余嘉锡说:“古书数篇,本自单行,后人收入全书,而其单行之本,尚并存不废也。《汉志·论语》内有《孔子三朝》七篇,刘向《别录》曰:‘孔子三见哀公,作《三朝》七篇,今在《大戴礼》。’言今在《大戴礼》者,明古本原自单行也。又《汉志·孝经》类有《弟子职》一篇,应劭曰:‘管仲所作,在《管子书》。’……此如后世收藏家目录,既收丛书,又分著单行之本。事本寻常,无足深怪。特是刘向父子校书之时,原是合中外所藏诸篇,编为全书,其他数篇单行者,不别著于录;而此独不嫌重复者,以此数人,本在九流之内,自为一家之学,……章学诚不知此义,其《校雠通义》乃谓《弟子职》《三朝记》为刘歆裁篇别出,若先有《管子》《大戴礼》而后有《弟子职》《三朝记》者,不免颠倒事实矣。章氏能知《夏小正》在《戴记》之先,而不知《三朝记》亦在《戴记》之先,岂非不充其类也乎。”[130]在余嘉锡看来,这并非是什么别裁之法,而是古书在流传过程中的单篇别行之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