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以来学者对《四库全书总目》的研究
(一)不敢驳《四库全书总目》之说法
对于《四库全书总目》中的谬误和失当,清代学者已经有所认识,但因为这是皇朝钦定之书,无人敢公开提出异议。“乾、嘉诸儒于《四库总目》不敢置一词,间有不满,微文讥刺而已。”[19] “一二通儒心知其谬,而未肯尽言,世人莫能深考,论学著书,无不引以为据,《提要》所是者是之,非者非之,并为一谈,牢不可破,鲜有能自出意见者。”[20]甚至有学者对《总目》的失误曲为之辩解。如李慈铭便在《言行录》版本问题上为《总目》的说法辩解,余嘉锡说:“李慈铭《荀学斋日记》又故作翻案,曲为纪氏解免,谓《言行录》传刻者多,众本杂出,《四库》所收,或非足本。今既知阁本之与刻本无大异同,不知李氏而在,当复何说之辞?”[21]
即使有匡谬者,也是隐于背后,“或写在藏书志里,或写在读书记里,也有写在笔记、日记、文集里面”。这些论述“对具体的问题提出正面的意见,虽不标明与《四库提要》较量短长,事实上是对《提要》做了不少匡谬、补缺的工作……可惜这些资料分散在群书中,一一检读,固然非常费力;若要临时查核《提要》中某一书的论述是否正确,或有无不同的说法,那就更为困难了”。[22]
如《总目》认为晋代的郭琦为“始终亮节之士”,故批评《晋书》没有为郭琦立传。《总目》之说法当是沿用了邵晋涵《晋书提要》稿。但实际上,《晋书》卷九十四《隐逸传》之第九即为郭琦。邵晋涵失之不考,《总目》也承邵晋涵之失误。叶廷琯在《吹纲录》卷一中敢于指正邵晋涵的错误,却不敢提及官修《四库全书总目》之失。[23]
如《四库全书总目》言《异域录》作者图里琛仕履时,认为图里琛“官至兵部职方司郎中”。何秋涛在《朔方备乘》卷四十三《考订异域录叙》中言图里琛之仕履,引用了《四库全书总目》,但何秋涛明知《四库全书总目》中对图里琛的仕履记载有所失误,却不敢明言指出,故何秋涛言:“图理琛事迹世罕知者,或以为官止郎中,或以为官至尚书,皆非也。”[24]兵部职方司郎中是图里琛呈上《异域录》时的职官,而并非图里琛的最终职官。何秋涛知《总目》考证不详,却因《总目》的官书性质而不敢直言其失误。“盖《朔方备乘》乃经进之书,故其措词不敢迳驳官书也。”[25]
《河岳英灵集》提要云:“是集……姓名之下,各著品题,仿钟嵘《诗品》之体,虽不显分次第,然篇数无多而厘为上中下卷,其人又不甚叙时代,毋亦隐寓钟嵘三品之意乎?”[26]黄丕烈在《荛圃藏书题识》卷十云:“《河岳英灵集》二卷……近人撰集书目,仅据俗本分卷之三,而为之说曰,推测其意,似以三卷分上中下三品,奚啻痴人说梦。”[27]黄丕烈所批评者即是《总目》,但也不敢直言其非。
(二)众学者对《总目》的考辨
晚清以来,许多学者开始在文章中直接指出《总目》之失,并没有因为《总目》为官撰之书,而有所隐晦。如徐时栋在《烟屿楼读书志》卷十六中即云:“大抵官书至于巨帙,必多谬误,况官书出自众手,尤不能无所抵牾。故《四库总目》附存目二百卷,精博者固不胜计,舛错者亦时有之。”[28]许瀚、徐时栋、王荣商、王国维、李慈铭、文廷式、张文虎、劳格、杨守敬、沈濂、黄廷鉴、陈铭珪、钱仪吉、陆心源、莫友芝、黄遵宪、俞正燮、成蓉镜等学者,都对《总目》的谬误有所纠正。这些人的考辨,对余嘉锡的《四库提要辨证》的创作,做了极好的铺垫。
如晁公武在《郡斋读书志》中以《宣和博古图》为王楚所撰,《四库全书总目》依钱曾之说立言,云:“则是书实王黼撰,‘楚’字为传写之讹矣。”[29] 《总目》的说法遭到了许瀚的驳斥,许瀚《攀古小庐杂著》卷三专立《读四库全书提要志疑》,驳斥《总目》之失,针对《总目》此条失误,许瀚批评道:“《博古图》提要云,是书实王黼撰,楚字为传写之讹。瀚谨案,此盖黼字讹,非楚字讹也……晁公武《读书志》成于绍兴二十二年,上距大观、政和才四十余年,其于本书既题王楚集,又于薛尚功《钟鼎篆韵》云政和中王楚所集亦不过数千字,岂书出于黼而公武不知,顾一再称楚不已耶?”[30]
《鼠璞》提要云:“宋戴埴撰。埴字仲培,桃源人。仕履无考。”[31]《总目》作者以戴埴为桃源县人,并认为其仕履无法详细考证。这种说法被王荣商所驳斥。在《容膝轩文稿》卷四《书鼠璞后》中,王荣商认为:“是书(《鼠璞》)刻左圭《百川学海》中,题曰桃源戴埴仲培父。《四库提要》以桃源为县名,故不详其仕履……乃知桃源为鄞之乡名,非县名也。”[32]
《诚斋挥麈录》提要云:“旧本题宋杨万里撰,左圭收入《百川学海》中。今检其文,实从王明清《挥麈录话》内摘出数十条,别题此名。凡明清自称其名者,俱改作万里字,盖坊刻赝本,自宋已然。”[33]王国维《观堂外集·庚辛之间读书记》云:“《挥麈录》二卷,刊于左圭《百川学海》第二集,题杨万里撰。《四库全书提要》谓其文全从王明清《挥麈录话》内摘出数十条,别题此名。……余谓此书似即《挥麈前录》之初稿,其题诚斋撰固误,然谓摘钞为之,则不尽然……则此书殆明清初稿,而误题诚斋之名,非从《挥麈前录》四卷中摘出为之者。”[34]
《总目》认为《神僧传》书成于元仁宗以后。李慈铭《荀学斋日记》壬集下云:“明椠《神僧传》首有序一叶,前题《御制神僧传序》,末题永乐十五年正月初六日。《四库提要》未见此序,以其第九卷终于元帝师瞻巴,故疑元仁宗时人所为也。”[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