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将宣判我无罪
卡斯特罗(古巴)
(1953年10月10日)
诸位法官先生:
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个辩护律师得在这样困难的条件下进行工作;也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个被告遭到过这么多的严重的非法待遇。在本案中,辩护律师和被告是同一个人。我作为辩护律师,连看一下起诉书也没有可能;作为被告,我被关闭在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单人牢房已经有76天,这是违反一切人道的和法律规定的。
讲话人绝对厌恶幼稚的自负,没有心情、而且生性也不善于夸夸其谈和做什么耸人听闻的事情。我不得不在这个法庭上自己担任自己的辩护人,是由于两个的原因:第一,是因为实际上完全剥夺了我的受辩护权;第二,是因为只有感受至深的人,眼见祖国受到那样深重的灾难、正义遭到那些践踏的人,才能在这样的场合呕心沥血讲出凝结着真理的话来。
并非没有慷慨的朋友愿意为我作辩护。哈瓦那律师公会为我指定了一位有才干有勇气的律师:豪尔赫·帕格列里博士,他是本城律师公会的主席。但是他却不能执行他的使命。他每次想来探望我,都被拒于监狱门外。只是经过一个半月之后,由于法庭的干预,才允许他当着军事情报局的一个军曹的面会见我10分钟。按常理说,一个律师是应该和他的当事人单独交谈的,这是在世界任何地方都受到尊重的权利,只有这里是例外,在这里一个当了战俘的古巴人落到了铁石心肠的专制当局手中,他们是不讲什么法理人情的。帕格列里博士和我都不能容忍对于我们准备在出庭时用的辩护策略进行这种卑污的刺探。难道他们想预先知道我们用什么方法粉碎他们就蒙卡达兵营事件挖空心思地捏造的无稽谎言,用什么方法揭露他们所竭力掩盖的可怕的真相吗?于是,当时我们就决定由我运用我的律师资格,自作辩护。
军事情报局的军曹听到了这个决定,报告了他的上级,这引起了异常的恐惧,就好像是哪个调皮捣蛋的妖怪捉弄他们,使他们感到他们的一切计划都要破产了。诸位法官先生,他们为了把被告自我辩护这样一个在古巴有着悠久传统的神圣权利也给我剥夺掉,而施加了多少压力,你们是最清楚不过了。法庭不能向这种企图让步,因为这等于陷被告于毫无保障的境地。被告现在行使这项权利,该说的就说,绝不因任何理由而有所保留。我认为首先有必要说明对我实行野蛮的隔离的理由是什么,不让我讲话的意图是什么;为什么,如法庭所知,要阴谋杀害我;有哪些严重的事件他们不想让人民知道;在本案中发生的一切奇奇怪怪的事情其奥妙何在。这就是我准备清楚地表白的一切。
…………
我认为我已充分地论证了我的观点:我的理由要比检察官先生用来要求判我26年徒刑的理由要多。所有这些理由都有助于为人民的自由和幸福而斗争的人们,没有一个理由是有利于无情地压迫、践踏和掠夺人民的人。因此我不得不讲出许多理由,而他一个也讲不出。
但是我们还有一个理由比其他一切理由都更为有力:我们是古巴人,作为古巴人就有一个义务,不履行这个义务就是犯罪,就是背叛。我们为祖国的历史而骄傲;我们的小学校里就学习了祖国历史,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不断听人们谈论着自由、正义和权利。我们的长辈教导我们从小敬仰我们的英雄和烈士的光荣榜样。塞斯佩德斯、阿格拉蒙特、马塞奥、戈麦斯和马蒂都是我们自幼就熟悉的名字。我们敬聆过泰坦的话:自由不能祈求,只能靠利剑来争取。我们知道,我们的先驱者为了教育自由祖国的公民,在他的《黄金书》中说:“凡是甘心服从不正确的法律并允许什么人践踏他的祖国的,凡是这样辜负祖国的,都不是正直的人……在世界上必然有一定数量的荣誉,正像必然有一定数量的光明一样。只要有小人,就一定有另外一些肩负众人的荣誉的君子。就是这些人奋起用暴力反对那些夺取人民的自由、也就是夺取人们的荣誉的人。这里人代表成千上万的人,代表全民族,代表人类的尊严”。……人们教导我们,10月10日和2月24日是光荣的、举国欢腾的日子,因为这是古巴人奋起打碎臭名昭著的暴政的桎梏的日子;人们教导我们热爱和保护美丽的独星旗并且每天晚上唱国歌,这个曲子告诉我们,生活在枷锁下等于在羞辱中生活,为祖国而死就是永生。我们学会了这一切并且永不会忘记,尽管今天,在我们祖国的人们,由于要实践从摇篮中起就教导给他们的思想而遭到杀戮和监禁。我们出生在我们的先辈传给我们的自由国家。我们不会同意做任何人的奴隶,除非我们的国土沉入海底。在我们的先驱者百年诞辰的今年对他的崇敬好像要消逝了,对他的怀念好像要永远磨灭了,多么可耻!但是他还活着,没有死去,他的人民是富于反抗精神的,他的人民是高尚的,他的人民忠于对他的怀念!有些古巴人为保卫他的主张倒下去了,有些青年为了让他继续活在祖国的心中,甘心情愿地死在他的墓旁,贡献出他们的鲜血和生命。古巴啊!假使你背叛了你的先驱者,你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啊!
我要结束我的辩护词了,但是我不像一般的律师通常所作的那样,要求给被告以自由;当我的同伴们已经在松树岛遭受可恶的监禁时,我不能要求自由。你们让我去和他们一起共命运吧!在一个罪犯和强盗当总统的共和国里,正直的人们被杀害和坐牢是可以理解的。
我衷心感谢诸位法官先生允许我自由讲话而不曾卑鄙地打断我。我对你们不怀仇怨,我承认在某些方面你们是人道的,我也知道本法庭庭长这个一生清白的人,他可能迫于现状不能不作出不公正的判决,但他对这种现状的厌恶是不能掩饰的。法庭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有待处理,这就是谋害70个人的案件——我们所知道的最大的屠杀案。凶手到现在还手执武器逍遥法外,这是对公民们的生命的经常威胁。如果由于怯懦,由于受到阻碍而不对他们施以法律制裁,同时法官们也不全体辞职,我对你们的荣誉感到惋惜,也为沾污司法制度的空前的污点感到痛心。
至于我自己,我知道我在狱中将同任何人一样备受折磨,狱中的生活充满着卑怯的威胁和残暴的拷打,但是我不怕,就像我不怕夺去了我70个兄弟的生命的可鄙的暴君的狂怒一样。判决我吧!没有关系。历史将宣判我无罪。
[鉴赏]
菲德尔·卡斯特罗,1950年毕业于哈瓦那大学法学院,1953年开始组织革命团体,同年7月26日领导小股青年武装攻打圣地亚哥的蒙卡达兵营,事败被捕。1955年被释,旋去墨西哥为再次革命作准备,并成立“七·二六运动”组织。1956年12月他率领一批战友在奥连特省登陆,并在马埃斯特腊山建立根据地,展开游击战。1958年巴蒂斯塔政府被推翻,古巴成立新政府。1959年2月卡斯特罗出任总理。1961年卡斯特罗宣布自己是马列主义者。从1976年起担任古巴总书记。同时,在宪法中规定古巴共产党是古巴唯一合法的政党。1953年7月26日,菲德尔·卡斯特罗率领小股青年武装在奥连特省圣地亚哥攻打蒙卡达兵营,遇挫后被捕入狱。这里选录的是卡斯特罗在法庭上的辩护词的开头和结尾部分。
卡斯特罗本是因为攻打蒙卡达兵营失败被捕受审的,可是他一上法庭就开始揭露政府当局的政治极端黑暗,打破了作辩护的常规,立即将被动变为主动,使自己从被告变成了堂堂正正的原告,而当局却成了被告,反客为主,这是出乎当庭法官之意料的,使法官不知所措。一开头的两个排比句:“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个辩护律师得在这样困难的条件下进行工作;也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个被告遭到过这么多的严重的非法待遇。”突出了司法当局的黑暗无比,史无前例。卡斯特罗声明自己担任自己的辩护人的两个原因,也意在揭露司法当局的黑暗,政府的腐败。
然后卡斯特罗揭露律师工会的主席豪尔赫·帕格列里博士都“不能执行他的使命”,那么其他律师就可想而知了,则司法当局的黑暗已到了什么程度更是不言而喻了。
卡斯特罗在法庭上提出了一连串的实质性问题,这些问题,提得十分尖锐,击中了当局的要害,无怪乎当局“引起了异常的恐惧,就好像是哪个调皮捣蛋的妖怪捉弄他们,使他们感到他们的一切计划都要破产了。”
卡斯特罗的辩护的特别处是在辩护结束时,并不要求给自己以自由。因为“在一个罪犯和强盗当总统的共和国里,正直的人们被杀害和坐牢是可以理解的。”
卡斯特罗十分讲究斗争的策略,在辩护将要结束时,他对法官们说:“我对你们不怀仇怨,我承认某些地方你们是人道的,我也知道本法庭庭长这个一生清白的人,他可能迫于现状不能不作出不公正的判决,但他对这种现状的厌恶是不能掩饰的。”这也许是符合事实的,而一切罪恶归于政府当局是正确的,法官们只是迫于现状来判决。而卡斯特罗在这里奉承法官几句,用意是很清楚的,是为激起他们的正义感与同情心,目的是希望他们追究、制裁谋害70人的凶杀案的凶手。
最后,卡斯特罗在高昂的呼喊声中结束他的辩护:“判决我吧!没有关系。历史将宣判我无罪。”是的,历史是公正的,卡斯特罗领导的革命终于1959年1月1日推翻了美国政府支持的独裁统治,以他为首的革命组织成了执政党。
这是一篇独具特色的辩护词,它把法庭作为揭露司法当局的黑暗、控诉阻碍古巴国家政治发展的整个殖民政权的场所,使这个仅仅26岁的年轻的革命家,一下子从被告变成了无可怀疑的原告。他慷慨陈词,观点鲜明,指出“我的理由要比检察官先生用来要求判我26年徒刑的理由要多”,“历史将宣判我无罪”。由于材料充实,所以证据就确凿有力,措词严厉,非常有说服力。语言泼辣犀利,不失为一篇出色的演说词。
(汪德羞 王永侠)